误解或者质疑这种东西,月惊鸿身为一国之主,早就习惯了。
譬如当年他以不到弱冠之龄继承国统,微国上下,一片哀鸿。
没有人看好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能管好一个国家。
更何况当时还有幽国虎视眈眈。
但他硬是靠着一己之力,强势扭转了时局,一战惊天下,换来长达八年的两境和平。
又譬如他拒不立后,也不纳妃。
微国之内当时甚至有谣言说,国主大约是喜欢男人,否则为什么一个女人都不亲近?
十几二十岁的年纪,不亲近女人,简直是怪物!
这些他都不在乎。
但天下人皆可误解他、不信他,唯独沐弦歌不可以!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完全不明白吗?为何会将他同那些俗物一般看待?
好在月惊鸿心思深沉,纵使内心滔天巨浪,面上却只是有几分不悦。
然而就在此时,沐弦歌轻声开口道:“一个她不会是障碍,十个她、百个她呢?”
月惊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你仍不信朕。”
沐弦歌安静地看着他:“或者我换个问法,辰非夜不是障碍,那以后也还会有张非夜李非夜王非夜,我还要面对多少个非夜?”
他是一国之主啊。
要立后要纳妃要开枝散叶。
她怎么可能接受?
要她如何面对?
沐弦歌扯着唇角笑了一下,是说不出的凄然:“你一定觉得我问的话很可笑吧?没关系,我也觉得我很可笑。”
竟然想在国主身上寻找一心一意。
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啊!
且不要说玄灵大陆习俗如此,就算没有习俗作祟,自古至今,最无情是帝王家,几时见过帝王有真情?
越是励精图治、文治武功十分卓越的明君,越不可能沉溺于儿女私情。
甚至可以说,越是明君,越是无情。
他的情都给了江山社稷,哪里还有余裕分出来给身边的爱人?
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数千年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不是吗?
她虽出身孤儿院,却并非不学无术之人,也曾熟知历史掌故,为何仍是会犯下这样的错误,竟打算将自己一片真心,交付给一名国主?
更何况,他还是邻国的国主!
在玄灵大陆,邻国代表的绝对不是睦邻友好,而是资源争夺、你死我活!
这种现实,她早就应该心知肚明了不是吗?
却还是……却还是……
真是可笑,可叹,可悲!
锥心刺骨的痛,一刹那在全身蔓延。
她面色惨然,紧握成拳的双手因强行忍耐而颤抖,唇边却生生扯出了一个讽刺的弧度:“真对不住,今日失态了,竟在国主面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竟妄图——”
竟妄图独占国主的爱。
真是太过愚昧的痴心妄想。
月惊鸿眸色沉沉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沐弦歌强自平抑着情绪,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起身,退后,与他之间隔出了足够安全的距离。
月惊鸿冷眼看着她一步一步退开。
她每退一步,他的心便被撕扯一分。
他就这么看着这个女人,一步一步,慢慢退出了他触手可及的范围。
就像,退出了他的心门。
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主人此时内心的煎熬,但他仍是一言不发,只紧紧盯着她。
“国主既已知晓辰非夜,想必关于花冠玉之事亦已知情,我便不多说了。今日多谢国主及时出手解围,算我又欠你一份情。”
沐弦歌表情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成功地惹怒了月惊鸿。
他冷然一笑,邪肆至极!
这样的表情,沐弦歌从未在月惊鸿脸上见过!
“你欠朕的何止是一份情。沐弦歌,既要划清界线,你可要想清楚了。欠了朕一命又一命,你拿什么还?你还得起么?”
绝情的话语,听得沐弦歌心中一痛。
她与月惊鸿相识许久,几曾听过他这样漫不经心到甚至有些轻佻的语气?
就像一个巨人俯视着脚边的蝼蚁,那般的不屑一顾!
划清界线。
这原本,不就是她之所求吗?
你做你的国主,我还是幽国的沐弦歌。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她已经达成所求了啊。
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又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当她看到他眼中的傲慢、不屑,和一丝隐忍的不易察觉的愤怒时,就像一把利刃插进胸口,翻腾搅碾,痛到眼冒金星、苦不堪言?
月惊鸿,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国主若是要我的命,随时来取便好。”她移开目光,不让他察觉那深藏其中的痛。
月惊鸿几乎是下意识地暴怒。
她凭什么这样无视自己的安危!
她的命,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她是不知道吗?
为什么一定要这般挑衅于他!
沐弦歌却无暇顾及他在想什么。
那句话一出口,她便仿佛被人活生生将心挖去了一般。
痛楚,茫然,空白。
不知不觉间,方才被月惊鸿强行打断了的心魔再度爆发!
天旋地转,视线模糊。
她却像是失去了表达痛苦的能力一般,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只有额上如瀑滑落的冷汗,在诉说着主人此时的苦楚。
比起内心遭受的凌迟,身体的这点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颗心早已碎裂满地,彻骨的寒意将她团团包裹,即使眼眸紧闭,恍惚间竟也似看到了漫天飞雪。
痛彻心扉。
冷彻心扉。
交握的双手不知何时,已变成环抱双肩。
下意识地在冰冷彻骨中寻找一点点温暖的安慰。
如果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再痛,不会再冷了?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
竟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解脱的笑意。
翻江倒海的折磨中,一阵柔风拂过,周身压力忽然一松。
紧接着,澎湃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游走全身,驱赶寒意。
“沐弦歌,你是不会痛,还是不会说话?!”
月惊鸿气急败坏的质问仿佛近在耳畔,又似是远在天边。
沐弦歌无力回答,也不想回答。
方才那一瞬间萌生的死志,令她自己都久久不能回神。
他对自己的影响,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