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
一天下午,童曈快步跑到文学院大楼,去老师那里领考试通知单。蓝的天,白的云,紫色的蔷薇花,芒果奶昔的泡泡和吸管让她感到平静。此时,天气变冷了很多,风吹在脸上、手上,冰凉凛列。
楼下那两棵银杏树格外耀眼,金黄色的树叶散落在地上,风起的时候,就慢吞吞地一片连一片地旋转着,像武侠电影里大侠挥剑时带起来的碎花,美得缠绵飘逸。
童曈停下来,把黑色的流苏坠子围巾在脖子上多绕了几圈,双手插进了超大码的手织毛线衣的圆口袋里。她的样子就像一个患上感冒的瘦弱病人。风很大,她往手上重重地呵上一口气,突然又想起了许欣怡。
她们曾经一起在这里摘过叶子做书签。许欣怡非常喜欢选那种纹路特别深、颜色特别黄的叶子,曾经她还把银杏叶放进锅里煮,煮得只剩下叶的茎,然后插进书里,看起来有特别的感觉。
可惜,自从那次以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童曈总是远远地装作不经意地看她,好像背负了一身欠她的债,她不敢坦坦荡荡地投去关心的目光。她怕许欣怡的眼神太过锋利,伤了自己。
童曈想,原来,我是怕她的。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若是甚好,便像一个磁场一样,有一种温暖和亲密的吸附力,远远的也能感觉到。当感情消失了的时候,你看着那个人,她会和许多擦身而过的面孔融在一起,那是一种灰色流动的背景。偶尔你会想,我从前是怎么认识她的?
“童曈!”远处有人在喊她。
童曈停下来,看到小凡正朝她挥手。小凡把直发剪成了碎短发,穿了苏格兰风格的短裙,在风里显得很单薄的样子。在童曈的印象里,小凡是个淑女,眼神总是淡淡的,笑容有固定的弧度。童曈去校刊那边辞职的那天,小凡说了很多挽留她的话,让她很感动。
童曈正犹豫着,小凡又朝她喊了一嗓子。
童曈走过去,把围巾围紧了一点。小凡跟她聊了几句,然后告诉她,陆希臣在找她。童曈“哦”了一声,随口说:“让他找吧。”小凡说:“陆希臣受伤住院了,你知道吗?”
他好端端的怎么进医院了?
许欣怡离开的那些天,童曈不停地打陆希臣的电话,他却总是关机,气得她差点要哭了。他似乎决意要避开这件事。去校刊辞掉工作的那天,他也请了假。童曈当时想,事已至此,就是大家当面对质也没有意义了,许欣怡不会原谅她的。她索性把陆希臣的号码设为了拒绝号码,她打算以后就当不认识这个人。
小凡又说:“上周他出了车祸,小腿骨折了,你去看看他吧。”
“哦,他真惨,替我祝他早日恢复健康。”童曈的心里却在说,真是报应啊,陆希臣!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小凡似乎知道所有的事。她看了童曈一会儿,脸上露出了让人费解的表情。
“为什么我要去看他?我又不是神医,也没有灵丹妙药。”童曈又说,“咦,他为什么托你来说?”
“你们共同的朋友也只有我了。”小凡苦笑一下,“他说,你对他有很深的误会,他打了很多次电话给你,你却拒接。”说着她从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飞速地写上了地址。
童曈抓着那张纸,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他就不怕你介意?”
“我介意什么?”小凡笑了笑说,“我只是他的妹妹。”
“我知道你一直喜欢他。”童曈说了出来。
小凡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抽去裙角的一截白线。她低头的时候,眉头微皱,童曈这才发现她并不高兴做这件事。小凡说:“我从来没见过他对一个女孩这么在意。那几天,你拒绝接他的电话,他把手机都摔烂了!我想,你还是去看看他吧,反正你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的。”
那就去吧,童曈想。她打算当面狠狠地斥骂他。
下午,她搭车去了市中心,坐公交车转到西城区,又坐了二十分钟的士才到了小凡给她的地址上描述的地方。
这个地方不像是医院:大门口蹲了两只石麒麟,围栏雕着洛可可式的大花纹,大铁门又高又厚,封得很紧。童曈透过铁门的门缝往里面看,只见靠外面的是一片几百尺的大草坪,中间是一条铺着青石的长长的甬道,将草地一分为二。这条甬道一直通向一个圆拱形、有白玉大柱子的几千尺宽的建筑。这栋建筑看起来非常雄伟,有些古典,但却不显旧,好像是欧洲电影里常有的建筑样式。这是哪儿?
童曈这才意识到,这个“西城区枫林路11号”不是医院的地址,上面没有写什么医院。她觉得自己被人耍了。
童曈愤怒地把纸撕掉,准备往回走。
这时,铁门突然开了,门口的传达室里有人在传声筒里说:“童曈小姐,请进!”
童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愣,然后问道:“这是哪儿?”
保安发出了既机械又职业化的声音:“这是陆家院,少爷在里面等你。请从这条甬道一直往前走,到门口前厅时会有人来接你,”
原来如此,童曈真是后悔了。果然是陆希臣在搞鬼,还说什么生病住院了。这个地方大得让人觉得害怕,可她想离开又来不及了。
童曈踩在青石甬道上,看到左边长着两棵枝叶茂盛的法国梧桐,它们靠在一一起,像一棵奇怪的连生树。树枝的旁边簇拥着许多花草,看起来更像热带植物,叶子阔大,颜色有红有绿,还夹着一些长茎的草,在草地上投下了浓郁的阴影。
陆希臣的家竟然在这里,童曈就像一个误闯了水晶宫的灰姑娘。走到半路,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在法国梧桐底下坐了下来,然后欣赏起边上的花草来。她注意到有人在二楼的落地窗前,正远远地凝视着这边。她坐下来之后,那个身影又动了动——很显然,是陆希臣那个家伙。
这种举动让她气愤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缓缓地推着轮椅过来了。陆希臣坐在轮椅上,他穿着格子睡衣,左腿上绑着石膏,眼睛却神采奕奕。
他看到童曈,生气地说道:“有你这样看病人的吗?”
童曈也不客气地回敬他:“有你这样骗人的吗?你不是在住院吗?”
陆希臣拍着他的石膏腿,一本正经地说:“住院和住家里有区别吗?反正是受伤了,是不是觉得我不够惨?不过,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是为关心人而来……”
童曈把双手交叠着放到膝盖上,说:“好,我承认你确实惨,但我巴不得你的腿早日断掉!”
这时,保姆用托盘端来了饮料,放在他们旁边的小桌上。
陆希臣拿起饮料啜了一口说:“童曈,我并没有欠你什么。”
其实在车上时,童曈已经在心里排练过许多责骂他的话了,她打算狠狠地骂到他内疚不已为止。现在的他们一起坐在草地上,喝着饮料,就像老朋友在聊天一样,让她感觉很奇怪。童曈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叫我来做什么?”
陆希臣的目光闪动,他微笑着说:“我想听听你如何责骂我。那天之后,我就关了电话,想清静点。许欣怡很厉害,闹得整条街的车都停了下来,差点发生了连环车祸。我们被很多人围了起来,窘迫得很。”
2。
没想到许欣怡会闹到这种地步,童曈脱口而出:“那是……”
陆希臣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我不希望听到你评价对或者是错。我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也不认为许欣怡是被伤害的那一方。”
童曈说:“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是谁的错,反正我被骂了,欣怡跟我闹翻搬了出去,我跟她三年的姐妹情就这么完了,都是因为你!”
陆希臣接着说:“我没想过要破坏你们的感情,是她非得要听真话。”他停了停,又喝了一口饮料,“事情真的有点说不清,特别是被她用自杀威胁着说出来。你没看到当时的情景,她疯了,我难以接受。”
童曈激动地大声说道:“她对我的误解很深,你不应该跟她胡说八道的!”
陆希臣放下杯子,逼视着童曈的眼睛说:“扪心自问,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许欣怡太骄傲,接受不了真相。你认为我不应该告诉她真话还是不应该喜欢你?”
童曈没好气地说:“又胡说八道了。我告诉你,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陆希臣笑道:“我想,假如你不相信的话,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
童曈看看草地和梧桐树底下的落叶,心里面有些乱。
陆希臣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我不能一直骗她吧?她是个相当好强的人。像她这样自我评价相当高的人,最容易产生错觉并且执迷不悟,所以她接受不了真相。这件事之所以令她伤心,不是失恋,而是失败,败于你。无论你怎么解释,她都会这么想。不过,她不会有事的,以她的性格,肯定会过得比你好。”
许欣怡确实过得不错,失去了陆希臣,她又有了宁奇峰的肩膀。童曈说:“那你也不应该伤她的心!”
“你总说这不应该那不应该的,但一切事情怎么可能都按你想的来?我没有伤害她,只是说了她不喜欢听的真话。”陆希臣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童曈。
童曈说:“别说了。我不想听。事情确实不可能按我想的来,可也不能总由着你的性子。你如果真不喜欢她,就应该早早地避开,而不是等到欣怡心里有了你之后,才抛开人家啊。”
“每个人都有寂寞的时候,有时候,我也喜欢和朋友一起聊天、吃饭、看电影。我并没有越界,而是她想多了。我不是情圣,没办法把别人的感情顾及全面。”
“这么说,都是别人的错?”
陆希臣慢悠悠地说道:“你以为你没有错?你就看在我腿断了的分上,稍微露个笑脸来看一看吧,不要老想着指责我。”
童曈愕然。他接着说:“我早跟你说过,我不喜欢许欣怡,你却一直隐瞒她,让她继续自以为是。我们不要再讨论下去了,你比许欣怡可怜!我们都知道,她早交了别的男朋友,”
“我可怜?”
陆希臣喝了一口饮料,说:“是,愈是得不到,你就愈加喜欢。在你身边的,你偏不屑一顾。结果你看看你现在,对一些过去的事耿耿于怀,纠缠不清。”
童曈一言不发,她背对着他,仰着脸深呼吸了下,起身准备往回走。
陆希臣从背后抓住她的手,低声道:“童曈,不要走。”
童曈试图甩开陆希臣的手,他用力,她差点跌坐在他的怀里。童曈皱了皱眉,身子一侧,手肘狠狠地向后一碰。陆希臣从轮椅上跌下来,滚落到草地上。他咬着嘴唇倒抽了一口冷气,“啊”地惨叫了一声。
童曈心里暗呼“糟糕”,心想弄不好陆希臣接上的腿骨又被弄断了,她只得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石膏腿问道:“你没事吧?”陆希臣埋怨道:“你果然像个怨妇,又凶又狠。我的小腿骨才接上,还没长起来,这回怕是又要断了。”
童曈瞪了他一眼。
陆希臣说:“你真笨,把轮椅推过来,再扶我上去啊。”
童曈往前走了一步,脚底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便栽倒在了地上,陆希臣很麻利地用手摁住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吗,你生气的样子很有意思,像一个充了气的大气球,我不能老让你占着上风。”
童曈说:“你再不放手,你的右腿也会断的。”陆希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哦?你试试看。”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童曈想要用力推开他,他却一动不动。陆希臣的手压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的脸都涨红了。童曈狠狠地咬了陆希臣的手臂一口,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松了手,掀开袖子,童曈看到他手臂上面的牙印已经溢出血来了。陆希臣说:“你这个丫头,力气倒不小。你就这么恨我?这下扯平了吧?”
童曈说:“还不够。”
陆希臣伸出左手说:“我的罪不足以平民愤?那请继续。我知道你这些天受了很多委屈,希望这样可以消去你心里的怨气。”
童曈用手掩盖住脸,哭了起来。原来对于以前的事,她还是不能释怀。她被击中了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觉得很委屈。费尽力气,喜欢的人还是无动于衷,好朋友又误解她,与她决裂,这种挫败的情绪让她崩溃。
陆希臣说:“刚刚还怒气冲冲的,现在又变成这样了。你们女孩子真是阴晴不定,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要是还生气,继续打我骂我啊。别这样梨花带雨的,吓人!”
童曈摇摇头。
陆希臣说:“那好吧。”紧接着童曈听到“扑通”的声,她回头一看,陆希臣已经跳进了水池子里。水已经漫过了他的石膏腿。浸到十月冰凉的水里,他受伤的腿恐怕……老天,他真是疯了!
他叉着腰站在水里一动不动,对童曈说:“不生气了吗?”
童曈赶紧伸出手来:“我本来就没生你的气,你快点上来啊!”
陆希臣不动,又问道:“那个水晶球,你还放在宿舍里吗?其实我本来是想送给你的,可惜没敢说。”
童曈点了点头。
陆希臣问:“那里面的小鱼还有几个月的生命?”
童曈说:“大概四个月——我求求你,快点上来!”
陆希臣摇了摇头说:“你给我四个月的时间,让我慢慢改变你对我的看法。当我知道你辞了职,又不接我的电话时,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慌吗?我知道你存心要避开我,所以,我希望你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不要再拒绝我的电话和我的邀请。如果四个月之后你对我的态度还没有任何改变,你还是不接受我,我绝不会再打扰你。”
“我……”童曈犹豫着说,“那好吧,我答应你。你快上来!”
陆希臣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上岸来。他站在草地上,腿冷得直打哆嗦,一瘸拐地走过来给了童曈一个熊抱。童曈赶忙把他扶到轮椅上坐下来,慢慢地把他腿上的石膏取了下来。石膏沾了水,有点重,她的手有些颤抖,她不敢想象他的腿会变成什么样子。可她发现石膏取下来之后,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照理说,应该有些固定骨头的夹板、绷带之类的东西啊。
显然,她上当了。
童曈瞪着陆希臣,他却轻松地说:“猫打破了花瓶,害得我踩到了碎片,划伤了脚。我出了不少血,而且不能好好走路。为了以防不测,我坚持叫医生包扎好之后,又打上了石膏。现在终于可以扔掉了,真累!”
“你串通小凡来骗我?”童曈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陆希臣温柔地抓住童曈的手,说:“你知道,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3。
童曈和陆希臣开始交往了。
陆希臣还是一副以前在校刊做领导的架势,像规划童曈的工作一样,规定他们每周要见三次面,散步两次,吃饭四次,还有,打电话的话不能不接。
童曈提出的要求是——绝不能拉她的手,不能在她的宿舍楼下等她。
即使低调再低调,在学校里走过时,她还是会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瞧她那双眼睛,厉害着呢。”还有人会用惊讶的语气问:“陆希臣的女朋友就是她吗?不会吧,是她?”
有一段时间,童曈总是低着头从学校里走过。关于她和许欣怡因为陆希臣闹翻,最终夺爱成功的各个版本,被女生们不断转述,简直比电视剧还精彩。
这样下去,童曈觉得自己和许欣怡恐怕很难和好了。不管谁对谁错,童曈始终觉得自己是亏欠她的。幸好,最近许欣怡有了很好的消息。系里统计了成绩与学分,加上综合评分,前五名将被保送研究生。许欣怡位列第三,达成了心愿。
童曈排在第六。
陆希臣说:“遗憾什么呢,以你这样的性格和心智,还是早点到社会上锻炼一下比较好,如果再读下去,你会把自己的天真和偏执养成大毛病的。”陆希臣虽然喜欢童曈,但对她的缺点也记得非常清楚。可是,童曈总认为喜欢一个人,就应当认为他是完美的——就如同她对齐宇的看法一样。
童曈说:“我只是从小到大都很在乎排名。”
此时的天气已经很冷了,风刮得很猛烈。他们走在校园的小道上,路过那一堵爬满绿篱的废墙,上面只剩下黄灰色的像头发一样细的枯茎了。陆希臣穿着米色风衣,走在童曈身后,像个高大英俊的卫士。他把黑色的长围巾解下一半,把另外一半绕到童曈的脖子上,然后说“真好强!放心,你在我心里永远排名第一。”
童曈把围巾挡了回去:“行了!是在你所认识的人当中,我的冒冒失失,没心没肺排名第一吧。”
陆希臣用围巾拍了拍她的脸颊,说:“你说的倒是真的!我都不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
他说这句话时,果真带了点疑惑的味道。黑色的眸子中透出一点蓝,他思考时的样子很好看。童曈说:“没错,大概是因为我们都太寂寞、太无聊了。”
陆希臣停下脚步,看着童曈的眼睛说:“我就喜欢你这样没心没肺、粗枝大叶,你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别想跑掉!”
童曈淡淡地一笑。
陆希臣一向有一种颐指气使的神态,好像什么都要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样。可他这时的神情却与往常不一样,好像隐隐地带着一种惶恐——他知道,童曈终究会离开他。
童曈终究会离开他,但不是现在——他想,也许现在她真的太孤单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着。青石板路上的落叶很多,又干又黄的,踩下去脆生生作响。樟树落了叶的树枝如乱线一样交织着、纠缠着,透过树枝的间隙,童曈看到被划破的天空的白,白得像放了几天的白开水一样,让人的心情好不起来。在这样单调的氛围中,陆希臣轻轻地拉过了她的手——他破坏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他太倔犟了。
童曈觉得,即使他们天天在一起,拉着手,也不代表亲密。
很显然,陆希臣感觉到了童曈的僵硬。几秒钟后,他又放开了她的手,说:“你的手真冷!”
童曈一言不发地把手放回到口袋里。
在这冷冷的沉默中,陆希臣突然问道:“童曈,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对我难道还是没有一点感觉?”
童曈毫不犹豫地说:“没有。”
陆希臣看着她,沉默。
晚上九点左右,童曈坐在床上正翻着书,突然听到外面有许多人喊她的名字。她打开窗,探出头来,看到宿舍楼对面的马路上,有人划了火柴,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I LOVE YOU”,燃烧了大概三分钟。整个宿舍楼的女生都伸出头来看,还有好多路过的学生一起驻足观看,甚至有人为安排这件事的人鼓掌叫好。陆希臣站在火的后面,抱着胳膊,朝她打手势。
在火光的映衬下,陆希臣的眼睛璀璨如星辰。无论如何,童曈还是感激他的——有人关心和在乎,终究是好的。
陆希臣不知道,当童曈全身心地沉浸在一种或快乐或幸福的情绪中时,她总会想起一个人来。给她快乐的人,永远没有给她伤痕的人让她印象深刻。
童曈倚在窗前发了好久的呆,然后拨通了陆希臣的电话。她冷静地说:“希臣,别对我这么好。我不会喜欢你的,我一直都记着齐宇。”
隔了那么远,童曈还是感觉到陆希臣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拿着电话,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眼里的寒意直透到她的心里来。
陆希臣很倔犟地说“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我对你好,是我的事。”
童曈摇了摇头说:“你会后悔的。”
陆希臣沉默了几秒,低吼道:“后悔又怎么样?”
室友们都在童曈耳边说:“好浪漫,好浪漫哦。希臣对你真好!”
童曈苦笑,陆希臣太傻了!她不能再这样拖泥带水了,自己是不会和陆希臣在一起的,倒不如早做决定。想了一会儿,她用很僵硬的语气说:“希臣,到此为止了。四个月了,那条鱼都死了。”
“我不相信!”陆希臣吼着。
“事实如此!”童曈果断地把电话挂掉了。
十点钟后,天空下起了雨,陆希臣还是不肯离开。
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窗上,像人在梦中的呓语。童曈心里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下楼去,陆希臣已经在对面路边的樟树下站了很久了。
童曈觉得这是一件无奈的事,她只能忠于自己内心的感觉。陆希臣被雨淋湿了,但他依旧一动不动。路灯斜照着越来越密的雨,童曈终于拿着伞冲下楼去。
童曈替他撑起了伞,他们依旧沉默地面对着面。陆希臣粗鲁地推开了伞,伞顺着风从他们的脚边慢慢地溜走,飘到了远处的一个电话亭下。陆希臣盯着她,脸色苍白,眼神锐利得像一只受伤的幼兽,他带着一股愤怒和不甘。童曈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说:“别傻了,早点回去。”陆希臣拉过她的手,狠狠地带,猛地抱住了她。
他们全身冰凉,像两个溺水的人一样紧紧抱在了一起。不待童曈说话,陆希臣又推开她,一言不发地走了。
童曈和陆希臣就此结束了。童曈心想,这是个漂亮、聪明、优秀的男孩子,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对自己太好了。
4。
周三去学校时,童曈听到有人说陆希臣因为着凉患上了重感冒,咳得很厉害,后来还因为感冒导致了肺炎。那个人惊讶地看着童曈说:“你不知道?你没去看他吗?”
也许是因为伤心才得的病,感冒终究会好,但童曈还是忍不住拨了电话给陆希臣,他没有接。
次日,跟许欣怡借过漫画的室友来宿舍还书。童曈和她聊了一会儿,又进来了几个人,大家聚在一起,唧唧喳喳地聊起了学校的一些八卦新闻。她们说起了许欣怡和宁奇峰恋爱的事,据说他们还见了双方的家长。
许欣怡永远不会示弱。
她以一次高调的恋爱让自己爬了起来,“自强自立”地让同学们被她折服。
童曈也希望自己曾经带给许欣怡的挫败感可以被她从心里抹去。许欣怡保研了,又恋爱了,她又是一个全新的成功者。童曈想,可能她们离朋友也越来越远了。
中午,童曈去了清真面馆。
她坐在以前经常坐的位子——离拉面厨师最近的地方,点了一碗拉面,放了大把的红辣椒。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夏可。夏可坐在最里面,正仰着脸看电视。她旁边的座位上放了背包,还有玩具熊和一个大得夸张的蓝色纸袋,一个人占着三个位子。
夏可笑嘻嘻的,一边看电视一边发着短信。她看到童曈后长长地“咦”了一声,说:“童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们交谈了几句,面就端了上来。童曈和她几乎没什么话题好聊,她们的生活设有交集,也只有画室的事可谈——可童曈对以前的事都不想再提了。
夏可接着说:“齐宇哥哥的新画室很大、很空旷,你怎么不来看看?”
童曈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齐宇,心里有小小的介怀。她怔了怔,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他回来了?”
夏可很高兴这句话引起了童曈的兴趣,她用筷子点了一下碗说:“回来有半个月了。我们班的素描考试已经考完了,他搬到了另一个画室——一个人的,有两层呢。那么大的房子,他一个人在里面画画,有时候一连几天都不出来。”
童曈问:“看来可可天天去了?”
夏可摇摇头:“一周去一次,我还像以前一样跟他学画,明年就可以学油画了。咦,你为什么和齐宇哥哥分手了?”
夏可的问题无所顾忌,童曈哑然。对这个小女孩来说,恋爱、分手是再容易不过的事。童曈知道,自己和齐宇是没有见面的必要了。若要见面,又会牵出往事来,难免尴尬。她也知道齐宇不会再来找她了,想起这些,她又有些怅然。童曈说:“从来都没有恋爱,怎么会有分手这回事呢?对了,你姐去法国了吗?”
夏可说:“去了一个月了。”
童曈望着窗户外面,不说话。
夏可说:“你在想什么?想见齐宇哥哥就去啊,为什么在这里犹豫呢?你们一个个都好奇怪!”
童曈简单地告诉她,齐宇和她姐姐一直就互相喜欢,并且感情深厚。夏可大吃一惊,托着腮,很天真地问:“不会是真的吧?”待童曈点头,她又愤愤地说了一句,“切!居然瞒了我这么久!夏阳太坏了。”
夏可调皮地叼起一根牙签:“我曾发过誓,等我十八岁了就一定要去追齐宇哥哥——我认为他是嫌我小。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实在是……要是再过几年,他的身边还没有女朋友的话,我是绝不会后退的。”
临别之时,夏可告诉了童曈齐宇的新画室的地址。画室在城市的另一端——文曲南路103号。童曈对那里并不陌生,因为湖心公园就在那附近。再往远走一一点,有一家规模很小的动物园。
夏可又强调了一遍:“他一个人在那里呢。”
童曈去南校区的池塘边待了很久,实际上,那里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风景,而且冷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