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后的阳光很强烈,把医院住院部三号楼的一角照得发白,在草地上方投下了大片的阴影。医院南面的墙角有一些被截断的竹子围着几株蔷薇花,花朵颜色浅红,花瓣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透亮的银色
童曈穿着大了一码的蓝色条纹睡衣和许欣怡在草地上慢慢地走着。她们被阳光晒得睁不开眼睛,于是背对着阳光坐在草地的石头上,背上暖暖的。
“童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亏我这么信任你!”许欣怡看着她,质问道。
是指陆希臣的事吗?童曈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呀?”
许欣怡瞟了她一眼:“你认为呢?我一向把你当姐妹,你却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童曈决定定跟她坦白,但是怎么说才不会惹恼她呢?她蹲下身来,抽长袖子盖住了眼睛,说:“其实,陆希臣他……”
许欣怡打断了她的话:“那个小凡,你跟她很熟吗?”
童曈松了一口气:“你说小凡啊,大家是同事啊!怎么了?”
许欣怡忧心忡忡地说:“她和陆希臣住的地方隔得很近。小凡老打电话给希臣,我觉得他们俩有问题。”
童曈拍了拍脑袋:“对呀,有一回下了班,她还特地来找陆希臣,被我撞见了。”
许欣怡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脑袋,接着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他有什么举动你都得告诉我。难怪他对我老是心不在焉的,原来是有狐狸精在作祟。”
童曈搂着她的肩说:“你别把自己弄成这样嘛!许欣怡是什么样的人?被男生排着队追的美女高材生,会为了一棵草而失去斗志吗?有什么问题,你去问他呀。”
“我觉得他并不喜欢我,我怕一问就失去他了。毕竟他还没跟我摊过牌。”
童曈站起来抖抖睡衣:“那你就折磨自己吧。”
出院之后,童曈竟重了四斤。拆了纱布,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好似重生了一般。齐宇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十分开心。
已经是九月了,到了开学的时间。许多新鲜的面孔拖着行李箱在校园的小道上穿梭,还有许多穿迷彩服的军训期学生,他们的脸被晒得通红,眯着眼坐在林荫道的石头上唧唧喳喳地聊天。校园里的一切依旧朝气蓬勃,在金秋的阳光下,散发着活力。
新生一批批地进来。童曈想,自己也快毕业了呢。
她问齐宇:“你毕业以后打算去哪儿?”
齐宇说:“正在考虑中。今年系里有一场有关留学的艺术设计考试,如果考上的话,学校会提供一定的奖学金,去美国的艺术学院完成论文和学业,还可以申请那边的研究生。不过要待上三年的时间。”
“那你一定会去美国吗?”
齐宇说:“不一定。因为我有十万字的论文在期刊上发表,所以上个月院长跟我谈过留校任教的事。以前我也想过去美国,像许多画家一样去国外办画展,和画廊签约。现在我要先想想,毕竟还有别的事。”
童曈诧异地问道:“什么事?”
齐宇一本正经地说:“我和北京的几个画廊联系过了,也许这两年会去北京办个大一点的面展。我要做很多准备工作。画室里的工作也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结束。”
童曈说:“很多准备工作?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我在画室里也学会了装裱面、涂氢漆。嗯,或者调调颜料也是可以的。”
齐宇微微一笑:“你只需要替我保重自己就行了。”
阳光透过树叶交织的缝,在齐宇的肩膀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童曈一时欢喜,便把手伸进他的臂弯里。齐宇的手猛地一颤,仿佛吓了一跳。很显然,他并不太习惯这种亲密的动作。
“对不起!”他们看着对方,同时说着,然后笑了起来。
下午的课结束后,童曈坐在花坛边上看课上的资料。一辆白色轿车停在了马路对面,一个用银色发带绑着卷发、穿超短牛仔裙和玫瑰红高跟鞋的女生优雅地从车里走出来。竟然是许欣怡!开车的陌生男人下了车,在马路上和她亲密吻别。
回到宿舍后,童曈问许欣怡:“那个人什么来头?”
许欣怡笑嘻嘻地说:“宁奇峰,本校物理系研究生二年级,家在本市,父母资产丰厚。”
这时,齐宇打来电话告诉童曈,从医院带回来的药放在行李箱的蓝色袋子里,已经分好类了;晚上要吃的药,放在第二层的小袋子里;如果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时打电话。
许欣怡羡慕地说:“齐宇对你真不错,你们俩倒是定下来啊!”
童曈摇了摇头:“你和宁奇峰呢?”
许欣怡得意地说:“他在追我。我既不答应他,也不拒绝他,就看希臣对我的态度!”
“明明是你们俩的问题,却扯上别人!”
许欣怡说:“其实我也是在凭着感觉走。如果和希臣散了,我也想有个肩膀可以靠着哭。不这样的话,岂不是亏待了自己?”
2。
第二天下午,陆希臣来了,他在校门口等着。许多女生都在打量着他。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十分夺目。许欣怡立马展露笑颜,走向他,就像走向冠军领奖台一样骄傲。
陆希臣的视线淡漠地越过许欣怡,望了童曈一眼,许欣怡转身把手上的书塞到童曈手里,搂了搂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不用等我吃晚饭了。”他们两个人的背影都带着高傲与不愿意轻易妥协的优雅,童曈觉得他们俩在这一点上很般配。
显然,许欣怡与宁奇峰的事“打动”了陆希臣,而且收到了很明显的成效。
童曈想,人有时候活在别人的故事里,会以为自己是主角,实际上却只是不折不扣的路人甲。陆希臣在天台对她说的话,在医院为她做的事,她全部都忘记了。
她感叹了一句,到底是纨绔子弟,做什么都只凭一时的兴趣。
晚上八点多,许欣怡还没有回来。
童曈打电话给齐宇,他说他正在画室里忙。因为已经耽误了两个多月的课程,所以他必须重新整理头绪,而且学生们的美术专业考试也迫在眉睫。
童曈托着腮盯着桌上的百合花和水晶球,她想,这几天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好了。
这时灯突然黑了,对面宿舍的灯也在一瞬间全灭了。有人在走廊上喊道。“怎么?停电了!”楼下的舍监老太太不耐烦地回话:“知道了,保险丝又烧断了。要等一会儿才有人来修,吵什么!”
童曈换了一件衣服,锁上了门。她不想黑灯瞎火地坐在房间里,那样太闷了。她打开手机的蓝屏光,出了大门。这时,一个黑影扑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童曈尖叫了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只听这个黑影“唉”了一声,说:“童曈姐。”
是夏可的声音。
童曈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现在不是上课的时间吗?”
夏可靠着墙壁说:“我来找你。”
童曈说:“干什么?”
夏可沉默了会儿,开口说道:“你不恨我吗?”
童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说:“事情都过去了,我把它看成是一场意外。”
夏可有些扭捏地说:“其实我是来道歉的。”她又补充道,“我以前太坏了,做事都只图好玩跟痛快,现在后悔了。”
童曈爽快地说:“好,我原谅你了。”
夏可接着说:“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你是不是和齐宇哥哥订婚了?”
童曈笑着摇摇头:“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夏可说:“我听我姐说的,她说齐宇哥哥打算照顾你一辈子,这不就是求婚的意思吗?”
啊?!童曈惊讶得差点合不上嘴了,难道齐宇真的有这个意思?她不想夏可看到她的欣喜,赶紧转移话题问道:“班主任那里,事情都堵住了吧?”
夏可点了点头。
童曈喜滋滋地折回宿舍,虽然还没来电,但她突然觉得黑暗也没什么好怕的。
一直到十二点,许欣怡都没有回来。童曈打她的电话,语音提示说“已关机”。童曈没敢做过多的猜想,虽然这是许欣怡第一次彻夜不归。
第二天早上,许欣怡也没有来上课,打她的电话,还是已关机。下午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出现。童曈只好硬着头皮打了陆希臣的电话,打了几次,手机都提示说“不在服务区”。
他们在干什么?童曈很纳闷。
吃了晚饭之后,她打电话给齐宇。他说他这两天会去北京一趟,去商量办画展的一些细节问题。他们讲了十几分钟,齐宇都没有提到什么订婚的事。
第二天早上,童曈想起齐宇说过要去北京谈画展,便在心里琢磨着,现在他是不是已经在准备东西了?也许她可以帮得上忙,而且她知道夏阳不会和齐宇一起去,如果他愿意的话,她也想去北京看看呢。童曈边在心里想着怎么说服齐宇,一边去了画室。
画室里面非常安静,一片漆黑,只有里头办公室的门缝里透出来一点光。童曈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一,画室放假。她听到齐宇和一个人正在里面轻声交谈,小房间虚掩着门。童曈进了画室,他们竟全然不知。
童曈没去想里面的人是谁,她转身把画室的大门关好,然后打开了画室里的小灯,观看墙上的画。上面的画,画的全是她,有一幅签着名:默写,九月十号。看样子这一两个月的训练非常有效。他们的画功已经上了一个台阶。有人把模特的五官塑造得相当有神,默写得像对着照片一样——童曈仔细看,居然是夏可的画。
这时候,有人从办公室里出来了。那人跨出门来,又突然停住。她的长发从肩膀散落,遮住了脸颊,穿着杏黄色风衣的身姿有着舞蹈家的气质,又显出几分瘦弱和单薄。童曈站在画室的角落里,在灰暗的光线中看到齐宇的手放在夏阳的肩膀上。她停下了脚步,欲言又止。
夏阳先说话了:“我要走了。”
齐宇没有放手的意思:“你以后真的不会再见我了吗?”
“别闹了!”夏阳说,“你现在不是跟童曈在一起吗?我们都挺对不起她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齐宇便从后面紧紧地拥住了她。他慢慢地亲吻着她的头发说:“你误会了,我根本没想过和她订婚!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没变过。你怎么不明白呢?”
夏阳轻轻地推开他:“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我希望你和童曈在一起。再说,我们以后的路、以后的方向都不一样,我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的。”她说着飞奔出了画室的大门,没有再回头。
在齐宇抱住夏阳的时候,尽管画室里一片漆黑,他还是看到了童曈。童曈感到非常难堪,她想对齐宇轻松地笑笑,骗他说“这事没什么大不了,我从来都没抱什么希望”之类的,然后说一些“你幸福就好”这样老套的话。可是,她的心像挂上了千斤重的石头一样,只要稍一皱眉,她便会崩溃。
童曈吸了一口气,决定要赶在哭出来之前先走,或是赶在齐宇道歉之前离开。因为他一道歉,她就一定会忍不住掉眼泪。他一说出道歉的话,她就更加会觉得自己委屈,受到了亏欠。
没有爱情,也要留点尊严。
童曈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她走过去,从画室的最南头到门口、一共有二十五步。她很冷静,冷静得出奇,只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原来,爱情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不管她为对方牺牲了什么。她反倒坦然了:这下更好了,她和他是彻底地完蛋了,自己再也不会抱任何希望了。
“童曈,你什么时候来的?”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齐宇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
她摇了摇头。
齐宇看了看童曈,又往门外看了看,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对不起……夏阳走了,我要去追她。”他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他没有再停留,就这样冲了出去。
齐宇什么都不顾地丢下了她。
这真是一个光线诡异的黄昏。画室还像童曈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凌乱,她想自己也该忘记这些糟糕而混乱的事情了。童曈慢慢地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她想潇洒一点地走出这扇门,走出齐宇的世界,以后再也不要见面,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其实本来就没发生过什么。
只是走了几步,就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她在门口傻傻地蹲了下来,把头埋在了膝盖里。她像唱完一场戏,眷念着自己的戏份和舞台,始终不愿散场的戏子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坐了将近一个小时,齐宇回来了。
他一个人回来了,嘴里吞云吐雾,脸色很难看。
童曈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个人眼里有共同的东西——失意。不知为何,童曈觉得自己仍然坐在这里的话会有点死缠烂打的感觉,就像一个讨债的人。齐宇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也许他觉得要打起精神想出一些理由来跟童曈解释。
童曈灰头土脸地仰头看着他,像仰望教堂里的神一样,她觉得他是那么遥远,她也终于把自己最后一丝精力和希望耗尽了。
她突然站起来转身要走。齐宇立马拉住了她,却显得力不从心。
童曈要挣脱开来轻而易举,但她还是停了下来。她说:“齐宇,别这样!你并没有欠我什么。”
“童曈,我觉得很累……”他很颓废,眼睛里流露出失望透顶的悲伤,喃喃地说,“对不起,我发现我还是不能没有夏阳,我要和她在一起。”
“我明白。”
齐宇沉默了,他伸出手来,手指无力地从童曈的额角滑到脸颊上,然后离开。
这一秒,童曈突然想狠狠地拥着他,然后再把感情狠狠地抽离。因为她爱他。
童曈在漆黑的夜晚里静静地走着,四周沉寂,没有月亮,往北的方向只闪着几颗残弱的星星,发不出一点光。
一切都结束了。
3。
童曈在回宿舍的路上接到了陆希臣的电话。他说:“你找我?”
“是的。许欣怡昨晚没有回来,今天一天也都没来上课,我想问你,她到哪里去了?”
陆希臣没好气地说:“我又没有二十四个小时都和她在一起。那天分手后,我就送她到了睦田路。她没回去吗?”
童曈便挂掉电话,往宿舍跑去,如果许欣怡还没有回来,她就直接揪着陆希臣去报警了。
眼角的泪还没有擦干,她又不得不忧心起另外一件事来,也幸亏有另外的事让她去思考,可以暂时让她忘记与齐宇的事。
一进门,她便看见一个打开的大箱子放在宿舍的中央,里面已经塞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一件吊带背心的带子掉了出来,旁边的地上堆放着小山似的鞋盒子。许欣怡那天穿的红色高跟鞋歪着倒在地上,一只被扔出去老远。许多东西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宿舍像是被抢劫后的现场。
许欣怡在上铺俯着身,疯了一样地往下丢东西。
“喂,你干什么?”童曈双手接住她扯下来的贴纸。
“我要搬出去。”许欣怡低声说道,然后头也不抬地继续忙着清东西。
“这么快就打算搬进陆希臣的豪宅了?”童曈说完这句话才发觉气氛不对。许欣怡红着眼睛,眼袋肿得像个鱼泡,声音有些嘶哑。
许欣怡不说话了,童曈觉得莫名其妙,只好帮忙清理着地上的东西。地上的东西如此杂乱,许欣怡并不像是在搬家,而是在扔东西,在发泄。童曈终于意识到出问题了。
童曈试探地问道:“欣怡,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是真的要搬家吧?”
许欣还是不出声。
童曈接着说:“你跟陆希臣……”
许欣怡突然吼道:“你闭嘴!”她的眼睛瞪着,好像随时都有杀人的可能。
果然是失恋了!童曈不敢出声了。许欣怡已经有几年没有失恋了,她从来都是胜利者,没有受过大的挫折。
许欣怡又飞快地爬下床,拿起桌上的百合花,连同花瓶一起砸到了地上,水和玻璃碎片四处飞溅,旁边的水晶球差点滚落在地上,幸亏童曈眼疾手快,在桌子边接住了。她拿着冰凉的水晶球,不知所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许欣怡带着愤怒指着童曈说:“都是因为你!”她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她的眼中满是愤怒、震惊、痛恨——那是被朋友背叛的表情。以前童曈在电视剧里看过许多自己认为很夸张过分的表演,原来它们在生活中是真实存在的。
那天陆希臣来找许欣怡,跟她说了许多话,中心意思就是——我喜欢的是童曈。
许欣怡没回过神来。他又说:“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好。”她还是没明白过来,问:“你专程来找我就是说这个?为什么?”
陆希臣说:“童曈一直在误会,我是怕她继续误会下去。”
他想结束这段非友谊也非爱情的关系了。他们之间有什么呢?原来真的是许欣怡误会了。她一直以为陆希臣性格冷漠,不愿与人过分亲密,感情也相当含蓄。她约他,他也不拒绝。他待她是冷淡了点,但两个人以这样的方式相处的时间长了,她就以为他们之间缺的不过就是那几个字……他们在一起,大家都知道,也都是认同了的。
也许就是因为大家都默认了,所以才让自己跟着错觉走了好远。许欣怡生气地对童曈说:“他说他喜欢你,一直以来都是!而且那天他在天台跟你表白了,你拒绝了他,原因是他和我在一起。他现在跟我把话说清楚了,就是为了让你接受他。你竟然一直在隐瞒我!”
童曈说:“欣怡。你听我说……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不告诉你那些是担心你难过……”
“现在这样,我就不难过了吗?”许欣怡怒气冲冲地说道:“不需要你来施舍感情!你要是真为我好的话,就不会跟我抢,或者早就告诉我在天台发生的事了。你把小凡搬出来做挡箭牌,就是心里有鬼。陆希臣要跟我保持距离,这就是你为我好的结果?”
“早说的话,事情会更乱,结果就会不样吗?”
“早知道的话,我会先拒绝他,不会让他有机会来伤害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知道你喜欢我,但请与我保持距离。’我第一次被人莫名其妙地甩了。”
“你就不允许别人拒绝你,只能你拒绝别人?”
“说得好!我知道你一直忌妒我,忌妒我样样比你强,所以你让陆希臣来拒绝我,趁这个机会把我比下去!我不明白,你口口声声说是喜欢齐宇的,为什么又要搭上陆希臣?”
“够了!”童曈吼道,许欣怡的话就像咒语一样困住了她。许欣怡像面对仇敌一样,那些话原来都是隐藏在她内心的东西——原来许欣怡是从心里看低自己的。
童曈绝望了:“陆希臣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我也没想过他会对你说这些话。我是真的想过要帮你的。为什么我们做了几年的朋友,因为一个陆希臣你就会变成这样?”
许欣怡嘲讽地笑道:“几年的朋友?如果真当我是朋友,今天你就不会这样对我。你不知道希臣是我唯一真心喜欢的人吗?在这件事上,我很难原谅你,也没办法再和你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男友恋上身边的姐妹,难以原谅的,永远是那个被自己轻视的姐妹。
许欣怡把箱子拉上,又三两下把地上的东西收到了一个蓝色的布袋里。由于鞋盒太多装不下,于是她蹲下身,把盒子全打开,取出了鞋子,然后气鼓鼓地一双双丢到布袋里。
宁奇峰在楼下等,同时指挥着身后的几个工人搬东西。这样闹哄哄的情景,又引得隔壁女生纷纷观看。宁奇峰看上去成熟稳重,而且面目清秀,气质不俗,看样子除了多金之外,也是一个有涵养和学识的男人。
临走的时候,许欣怡留给童曈一句“拜拜”,话语里全是讥讽。
许欣怡在宁奇峰的帮助下弄了一张病历单,为了方便“看病护理”,她住进了本城的“亲戚”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搬出了宿舍楼。童曈坐在许欣怡留下的满屋子的垃圾中,脚踩着被撕得烂掉的小公仔的棉絮——那是去年童曈送给许欣怡的生日礼物。她的手中还抓着那个有些余温的水晶球,她看到了那条米粒一样的小鱼,又将它放回了桌上。
童曈觉得一切都是自己没头没脑攒下的债。在她毫无头绪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坐在地上,不想接,于是看都不看,就把它挂断了。又响,她再挂断。
后来童曈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齐宇低沉的声音:“童曈,你在哪里?”
童曈说:“我在这里,在学校宿舍……”
“我……”齐宇犹豫着,“我有些担心你,你一个人回去,怕你心情不好。”
童曈笑了笑:“你不用这么关心我。我也不会有事,我现在在房里看书,好好的。我又没有失恋,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哦,现在很晚了,我要马上收拾房间,我要洗衣服。哦,还有,我要把杂志整理一下,写论文……”不知为什么,她越讲越语无伦次,喉咙哽住了,眼泪竟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你在哭?”齐宇在电话里喊,“童曈……”
“我没有!”童曈纠正道,“谁说我哭了!我只是有点难过。我很好,你不要担心,许欣怡她刚刚搬走了,她说我是狐狸精,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我只是有一点难过,我哪会哭……”
“童曈,你别胡思乱想。”齐宇在电话里急切地说,“我来找你,好不好?你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我说。都怪我,对不起!”
听到“对不起”三个字,童曈的心又感到一阵绝望。眼泪哗啦啦地流着,她说:“不,你不要来,我不会见你。你为什么不去找夏阳……”电话那头出现了“嘟”的一声,就这么断了。
童曈熄掉灯,爬上床,盖上了被子。她的眼泪就这么流着,伤痛好像波涛般席卷而来。没有原因的,也不知是为了许欣怡,还是为了齐宇,也许是夹杂着所有的事、所有的伤痛。她怕哭声太大吵到别人,所以用力忍着,几乎要崩溃了。
刚刚睡着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又是齐宇,童曈不接。
齐宇发来短信:我就在宿舍楼的门这里,我要见你。
童曈回过去:没时间了,宿舍楼的门要关了,我睡了。
齐宇又发过来:我不会耽误你的时间,要不,你下来,就站在铁门里面,我和你说几句话或是见你一面就走。
童曈不知道他究竟要怎么样,只好回话过去:我不想见你。
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她又收到了一条短信:我就在门外,不见到你我不会走。
童曈不知道齐宇会站多久。她想,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了,抱歉的话也没有意义了,难道他不懂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下去的。她不愿做一个弱者,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和可怜。
夜里起了风,风用力地拍打着门窗,夜晚的寒意也袭击着她的睡意。过了一点,她终于忍不住了。童曈披了一件衣服,站到阳台上往下看,果然有个人影站在铁门外。齐宇蜷缩着身子靠着门,昏暗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斜斜,黑暗吞没了他的身影。他的周围好像有氤氲的雾气,也许是他手边的烟腾起的烟雾。他点燃了烟,重重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在黑夜里发出微弱的光,停滞在那里。
望着他的身影,童曈感觉到了他的孤独,眼泪几乎要涌出来。童曈想,是我失去了什么吗?他又得到了什么?所有的人都是傻瓜。
阳台上没有开灯,不知道齐宇有没有看到她。童曈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勇气下去,又徘徊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进了房间,钻进被子,蒙住脑袋,直到睡着。
早上七点半,童曈打开手机,一下子进来了很多条短信。齐宁说——
你真的不愿意下来见我。
奇怪!我好像早就有这种预感一样。我在这里待到了早上七点,不知为何,心里的内疚感一点都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你跟我说,说你痛恨听到那三个字,但是我还是想说,这一辈子我没有这样亏欠过一个人。那天看着你难过地离开画室,我竟手足无措。我在画室里坐了许久,看着墙上画你的素描,没想到我竟又一次深深地伤害了你!我的脑袋里挥之不去你强忍眼泪的脸,我打电话给你,听到你在电话里思绪混乱地哭,即使情况那么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一整晚我想了很多,从抱着满身是血的你到伤透你的心……我们之间就像是有宿命的东西在牵引着一样,你总是在帮助我,义无反顾地,连命都可以不要。可这些东西扰乱了我的视线,我分不清哪些是恩,哪些是爱。我说过我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其实何止一点点?但是我先遇到了夏阳。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继续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吧(但不要奋不顾身)!最后请替我保重自己!齐宇。
童曈拿着手机,手不住地发抖。她的脚像踩在不安分的云端上,飘飘乎乎,站也站不稳。她默念着短信里他的最后几句话: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继续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吧……她看到大门外有一地的烟头,它们记录着黑夜里长长的令人煎熬的一段时光。
齐宇的短信中似乎有一个隐形的箭头,指引着她要忘记,要忘记他。
这一切,恍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