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市郊的一座独立的西式建筑外停满了车,里面正在举行隆重的婚礼仪式。
席间,隆热情地招呼着所有的人——隆的家人,七重的家人,隆的朋友,七重的朋友,隆的同学,七重的同学……
已经换上简单礼服的七重挽着隆的手臂,只需要陪着他向每一个人微笑着问好就行。
在大厅一角的某个位置,旗原点了一根烟后便一直坐在那里,目光落在今天的主角身上。确切地说,是注视着有她在的每一个方向。
他想起以前的她和自已在一起时的一幕幕——
“你还没走?”
“因为想和老师一起去坐公交车,所以又回来了。”
“心力?”
“是啊,”旗原说着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就是这里。”说完,他伸手握住七重的手,将它放在地自己的陶口上,
“老师也是魔法师吗?”
“怎么?”
“不然从哪里变出这么多好吃的? 。
“在我念高中的时候,就听别人说世界上仅有的两座水晶磨镜灯塔一座在伦敦,另一座就在这里啊。”
“你说的灯塔就在附近的硇洲岛上,”
“你去过那里?”
“La pluie。”
“是什么?”
“雨。”
“雨,La-p-luie?”
“嗯,La pluie, L-a-p-1-u-i-e。”
……
记忆里像画片般美好的场景,一张张在旗原的脑海里交替着放映。他只想冲过去,带走她,带走只属于他自己的那个七重。
他们的目光越过许许多多双眼睛无数次在空中交汇,但都在相遇的时候刻意避开。一边是形式和仪礼上的成全,一边却是心灵和精神上的绝对占领,后者的力量比七重和旗原想象中的要更强大。
“七重,很累吧?你去后面的花园坐会儿,那里人少一些,没这么吵。”
看着身边脸色苍白的七重,隆有些担心起来。
“好啊。”
“很多人都说有种新婚恐惧的病症,这会不会是真的?”
“别听人家瞎传了。你去应付一下,我到后面去了。”
“有什么事情叫我。”
“好的。”
就这样,隆继续在宴会现场招呼客人,而七重则一个人到房子后面的花园里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她将那封信拿了出来,逐字逐字地看着那些句子,像用整颗心在慢慢地擦拭着它们一般。
还记得我跟你提到过的硇洲岛吗?
在很少下雪的南方城市,我们相识的第一个冬天居然下雪了。
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硇洲岛。
老人说,在硇洲岛的初雪结束之前,得到岛上原住民的12颗供养米粒,便能拥有祥符。
红色祥符是岛上的老人做的,我选了一条项链系着它……
这就是我那天想要送给你的礼物。
……
七重将随身带着的手链拿了出来,望着它,满脑子都是旗原的身影。他的笑,他拥抱她时身上的体溫,还有那个下雨天他到处寻找她时的疲惫、焦虑与疯狂……
和隆结婚,是所有不应该的念头的结束吧,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却像碎裂了一样痛?
七重低着头,注视着祥符上面的图案,突然出现在她视线里的长腿让她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人,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链子收了起来。
“我已经看见了。”
旗原一直走到她跟前才停下来。他定定地望着她,害怕自己一眨眼她就会突然不见。
依然无法正视旗原的犀利目光的七重,只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洁白的束腰长裙,晶莹的水晶扣从胸前一直扣到脚下的裙角,但最后旗原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她手中的祥符上。
“你什么时候去拿的这个?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如果要问这些问题的话,问上三天也不为多。可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突然离开?为什么是五年?”
“对不起……”
“对不起?五年了,我们在你的婚礼上相见,你对我说‘对不起。我爱的是别人;对不起,你等的人并没有在等你;对不起,五年前没有交代清楚……’是这样吗?”
“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
“那我呢? 当你说过这三个字之后,我是不是该忘掉之前的一切,再去爱别的人?”
“……”
“你认为像我现在这样,还能再爱别的人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有些颤抖。
“旗原,别这样……”
“我怎么去爱其他的人……从在376上遇见你那天开始,我只爱你,你不明白吗?”
“我结婚了,我的爱只能给我的丈夫,你要把爱留给你将来的妻子……”
“我的爱已经全部给了你,即使你决定把我抛弃,我也只会爱你……”
“你是傻瓜吗?为什么要这样啊?”
“那你呢?在和别人结婚的时候想着另一个人,这是什么?你和他的信物,不是吗?”
旗原激动地夺过七重手中的手链,狠狠地将它甩了出去。
见手链飞了出去,七重连忙跑到旁边的草丛里寻找起来。站在原地的旗原,抬头望着天空,已经泪流满面。
“七重——七重——”
有人叫着七重的名字朝花园这边走过来。正在寻找手链的七重只好放弃寻找,朝那边的门口走去。这时,身后的旗原一个箭步跑过去,抓住七重的手,从门口出去后径直带着她往他停车的地方跑。
“旗原,放手……”
他不说话。将她塞进汽车后,他自己也坐进车里。
汽车很快驶离这幢独立式别墅的范围,朝更远的地方驶去。
“你停车,让我下去,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的,你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你想过你那样做的后果?感情不是你以为的报恩,那会害了他的。”
“那不是报恩,是因为……我爱他……”
旗原将车子突然刹住,停在郊外空阔的公路上。
“你一直爱的人,是他?”
旗原望着前面不远处的湖面,认真地问她。
“这样问的人应该是我不是吗?比你年纪大的女人,还是被出国的男友抛弃过的女人,和她玩一些逾越禁忌的情感游戏,也许那是你学生时代的情感插曲。可是现在,都已经一大把年纪的两个人好不容易要结婚了,你却这么做!难道你真的希望看着我一辈子一个人,陪着自己的学生玩暧味游戏?”
“我爱你,我是认真的。”
“Anne也爱你,她已经守候你整整15年了!”
七重哭着说出这些时,心脏已经快承受不了了。因为那让人窒息的空气,她推开车门,跑向前面的湖边。
“Anne?”
旗原坐在驾驶座上,想着她的每一句话。他将车门打开,慢慢走到她的身后。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就那么不能被信任吗?”
听到旗原这么说的七重,回头用意外的眼神望着他。
“我去过校长那里,他都告诉我了。那天,我还去了你以前住过的地方。”
“你那时候还只是孩子,必须考大学,还有不确定的将来……”
“我从来都不是孩子!在我们的爱情里,你是女人,我是男人。”
“那些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可是,我每天醒来都是同一天,你不见了的那一天。”
“旗原,你听我说……”
他突然走到她面前,没有让她再继续解释。像五年前在公园、船舱和滑冰场一样,绵长的时间,穿越河流与酣甜的风,是彼此都无法躲开的沉醉。
七重突然挣脱他,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跑去,她想将纠缠在内心世界里关于过去的一切全都抛开。
旗原跟着走到七重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回车里吧。等我说完一些话,就送你回去,我会向你的隆道歉的,也不会再打扰你们。”
面对着湖,背对着旗原的七重,默默地流着眼泪。
“你一直在我的身上找寻他的影子吧?即使这就是过去的事实,我也甘愿。当我叫你‘老师’的时候,其实心里叫的是‘七重’。七重就是意义,就是原因,也是我的唯一理由……
“还记得那艘回城的船吗?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当时我的心跳快到自己都无法控制,真的感觉像自己马上就会死去一样。我想,就是那一次,我将我所有的心力全部给了我的七重。后来的五年,我只是别人眼里的驱壳,灵魂却不见了。即使是这样话着,我也觉得没有关系,因为我一直以为我的灵魂你会替我收好……”
“别说了……”
“要说的!不说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是隆的太太,是嫂子,对吧?
“在没有与你重逢之前,我甚至有过这辈子最坏的打算,就是如果真的无法再见到你,我该怎么做?有时候我会一连好几天都在进行这样或那样的设想,心里的不甘总会将我拉回一定要与你再见面的努力里面。
“究竟要多久才会让心里的感觉消失?我总是这样问自己。有时候我会因为看不到希望而消极起来,觉得一切好像都没有意义了……”
“旗原……”
“现在好了,我们见面了。结果是再明朗不过的,我出局了,你替我收好的灵魂现在应该交还给我了,对吗?”
“傻瓜,看到你后,一切才会鲜亮起来……”
“你爱过我吗?不是他的影子,哪怕只有一瞬间……”
“我爱的是你,是旗原,可这种爱让我觉得自己有罪,你和Anne就不一样,她爱你,别让她等太久了,知道吗?”
“我是被人厌弃的玩具吗?”
这时,七重的手机响了,是隆的号码。
“我在附近走走,就回来。”
“会的,我知道,待会儿见。”
远远地,旗原的车慢慢驶近别墅。在花园门口,只有七重一个人下了车。她踏上台阶,经过花园,走进大厅……
隆将所有的行李都打包好,将最后一件放在后车箱里后,把箱门关上。他抬头看了看那排被漆成三色的窗户,然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从排气管喷出的尾气将街上的落叶卷起来,又扔了回去。
这次是他自己主动申请回芬兰的。在遥远的北欧国家的某个城市,今后无论要待多久,他都不会再后悔。漫长的爱情虽然只给了他短暂的婚姻,但是他却从中得到了一个答案。
隆:
我知道,当我决定给你写这封信时,对你来说就已经是一种伤害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对你隐瞒了在你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
我并不是想刻意隐瞒你,
而是因为我一直还在乎着那个人。
他是我担任高中二年级的生物课老师时的一名学生,名叫旗原,
就是后来你介绍给我认识的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