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房内,锈迹斑斑的巨大丹炉已经废弃,中药柜凌乱地敞开着小抽屉,圆滚滚的褐色丹药随着药草散落了一地。
一只黑色的小老鼠在炼丹房转悠了一圈,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其余九只小老鼠同样转动着滴溜溜的小眼睛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在温宅游走着,宅子里的一切被小老鼠尽收眼底。
新房内,温知夏早已穿好红艳艳的旗袍,端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二两金梳着她已然长到肩头的黑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二两金依旧一身黑色男士长袍,阴森的脸上带着罕见的温柔。
“金妈妈,我喜欢白二可不仅仅是他长得好看,虽然他的确比堂子里的姑娘还漂亮。”温知夏双手捧着自己艳丽的脸蛋,羞涩道,“以前我总爱和太太小姐们闹着玩,宁愿自己当个男人。可遇上白二了,我才知道当女人的好处。金妈妈,我是要和白二儿孙满堂的。”
二两金放下梳子,淡淡一笑:“女人的一生很长,小姐。总会爱上一个又一个的男人,男人们来了又走,最后剩下的就能白发齐眉,儿孙满堂了。”
温知夏的脸色变了:“不,我只和白二白发齐眉儿孙满堂,别的男人我都不要。”
二两金拿着红盖头轻轻搭在温知夏头上,声音飘忽像从久远的地方传来:“小时候我和我林师兄青梅竹马,因为我总是男孩子打扮,他不叫我师妹,总是师弟师弟地叫我。师兄耍得一手好戏法,常常变星星变月亮逗我开心,我也以为会和师兄白头偕老,后来两人还是散了。我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为了帮助我爱的人,我把师兄也招来了……任何术法都会反噬,我容颜毁了,师兄也是满身病痛,中了千眼咒,只要背上密密麻麻的眼睛睁开就会生不如死……”
温知夏突然握住了二两金枯瘦的手,急促道:“金妈妈,我不想听这些。”
二两金牢牢拽住她的手:“小姐,有些事,今夜你必须知道。”
偷听了许久的小老鼠用爪子揉了揉长须,甩动着尾巴退了出去,圆溜溜的小眼睛望着红艳艳的温家大宅,眼中充满了疑惑。
此时已是文明之都时髦之地的大上海,青年男女们大多数都会穿着西洋婚纱结婚,虽也有传统婚宴,但温家这样邪门的,老鼠仿佛也是第一次遇到。
所有的大门都漆上新红漆,那红宛如鲜血,散发着腥臭,一扇扇大门对直敞开着,毫无遮掩,层层望进去,就像洞开的鬼门关。
天已经黑了,白孝奇一一点燃了红灯笼,寒风吹着,灯笼摇摇欲坠,甚是惊险。
门口停了两辆崭新的轿车,很快,白家的车也到了。
杜蘅拍拍僵硬的脸,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喝着大家:“笑起来笑起来,今儿白二结婚呢。这家人也真够怪的,大白天不办喜事偏偏挑晚上,要不是嫁妆给得多,老娘才不答应呢。”
说罢,有些心虚地看了白二一眼。
关敏和白思源默不作声地跟在了杜蘅身后。
白二一身红色的长袍马褂还戴了一顶黑锦缎帽子、胸前束着大红花,那漂亮中竟然带着几分妖异。他盯着“关窈”的背影,她竟然走得头也不回,步履轻盈,全然没有半分难过的样子。
焉知失踪,杜叒被老蒋头带走,缺斤少两的白家人今夜竟然要完成白二的终身大事。
荒唐。
白二淡淡一笑,握拳藏在背后,望着大门洞开的温宅——
穿心煞。
他心中默念了三个字。
大门进来的气,穿过温宅的中宫,层层刺入,直到后院。这样的风水布局很是邪门,宅气涣散不拒不说,还漏气漏财漏命,对主人家的身体大大有害。
且宅子屋檐奇长,屋顶坡度怪异,呈圆拱形,阳光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没办法照进来。远远望去,这温家的宅子就像一个巨坟。
穿心煞的布局,散阳气聚阴气,又常年无阳光照射,但温百万偏偏容貌年轻,万贯家财。和冯冯这个不死人有瓜葛的,温百万怕是更厉害了。白二试过让温知夏受伤,她直嚷痛,脚背还留了一条疤,顶着大太阳出门也不怕。温知夏是人,但温百万可就不一定了。
温宅的下人除了阴森森的二两金,门房听差丫鬟小厮次次来都是新面孔,想必是温家怕下人泄露秘密处理掉了。
“这屋子怎么阴森森的,坟地都没这么冷。”关敏缩了缩脖子,不由自主地把指甲塞进了嘴里,细细密密地啃了起来。
白二回头看了她一眼,关敏立刻把手指头放下,冲着他讨好一笑。
白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众人一抬头,温百万站在大厅门口,逆着光,静静地望着他们。
一只小老鼠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地窜过,来到了地下室。
二两金腰间的钥匙串随着她的步伐哗啦啦响着,兽笼里的药人还在沉睡,她弯下腰一个个仔仔细细打开笼子给药人们喂了药丸,焉知也在沉睡,二两金捏开她的嘴也塞进去一颗药丸,两指在她喉咙一顺,药丸咕咚就咽了下去。
焉知眯缝着眼睛看着二两金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周围全部打开的兽笼,顿时毛骨悚然,她抓着笼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用尽毕生力气拔腿就逃。
永无止尽的长廊在焉知模糊的视线中变成了一片辽阔的草原,一路浩荡着摇晃到了巍峨的宫殿中,一个衣着繁琐的妇人抽风一样颤动着,旋转,呐喊,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目光拾阶而上,精致的护甲不安地划着椅子,护甲的主人穿着华贵的宫服,不怒自威。
妇人跳大神结束,重重铺到在地,七窍蜿蜒出几缕鲜血,面容惊悚。
焉知脱口而出:科罗玛玛(外婆)!
此时天空已经飘起了细雪,她躲在暗处看着红艳艳的大厅布置成了喜堂,原来二哥哥今天结婚。
焉知扶着墙,喘着微弱的气,脑袋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目光落在了一双黑色布鞋上。
“竟然还没有变成药人?”二两金翻了翻焉知的眼皮,直接拖着她瘦弱的脚踝,一步步往前拉。
“二哥……二哥救我……蘅姐……蘅姐……大嫂……”焉知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厅里的嘉宾极少,没有吹拉弹唱,只摆了几桌酒席,散散坐着几个人。
杜蘅和温百万坐在上座,接受着新人的叩拜,杜蘅第一次发现强颜欢笑真的太难了,因为她冷得直打哆嗦。这屋子里鬼气森森的,温百万也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哪里像什么婚宴,鸿门宴都没这么冷清。
二两金一喊拜天地拜高堂,杜蘅就惊得打哆嗦,这不知是男是女的家伙声音也太吓人了。
大厅里没开电灯,两根手腕粗的红烛熊熊燃烧着,跳跃的火光又红又暗,照得人心里发毛。
关敏拉着白思源坐在角落里撕着果脯打发时间,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一个穿着银狐领紫缎袍的年轻女子身上,一边看一边笑,那女人倒是不怕冷,毕竟不算漂亮的女人爱起美来格外不要命。
简直要看到天荒地老了,年轻女子终于感觉到了关敏灼灼的目光,疑惑地望了过来,随着跳跃的烛火,她的眼珠子越瞪越大,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关敏冲她挥挥手,笑眯眯地走了过去,坐在她旁边,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姐姐,好多年没有见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