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三最近忙得跳脚，作为三等华人巡捕，俗称包打听，每天早晨都得在各个茶馆听那些三光码子汇报情况。最近上海滩被一个叫杀人王的家伙搞得沸沸扬扬，华界，公共租界，法租界的巡捕累断了腰，中西警探都牺牲了好几个，连那杀人王的毛都没有逮到一根。
廖三怀疑那杀人王不是个人，上海滩的混混抢劫无非劫财劫色，杀人那是要坐监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刀动枪的。但那杀人王不一样，只要被他撞上，必死无疑，死的人有男人有女人有有钱人也有穷光蛋。
廖三不信抢劫杀人那一套，他觉得这杀人王更像是杀人，然后顺便抢点东西。
上海滩各租界法律不同，要在对方地盘上抓人手续多得吓死人，等重重申请下来，人早跑了。杀人王的流窜作案，也给各界的巡捕增加了难度，目前杀人王手头已经有三十二条命案了，气得上头的洋大人吹胡子瞪眼下各种军令状，但依旧不知道杀人王的具体情。
杀人王的画像在目击者口中也是千变万化，有说是胖子，有说是瘦子，还有说是女人的，赏金发出去了不少，杀人王的鞋子都没逮到一只，隔一两天依旧有尸体躺在清晨的街头。除了加大巡逻，巡捕房无计可施。
廖三原本不抽烟的，也经不住这样熬，买了一包烟困时吸着提神。好容易这天他不通宵值夜，赶到杜医生下班前给思源拿了三瓶血，早已经累得两眼发昏了。
在医院走廊的长椅眯了一会儿，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又点了一根烟，一边走一边找黄包车。
此时夜已经深了，转弯处，一个男人突然迎头撞来，直接把廖三撞在了墙上，斜背着的帆布包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湿漉漉的血从包中流了出来。
“妈的，走路不长眼啊！”廖三把烟摔在地上，爆发出一声怒吼。平时他十足好脾气，但今天又累又饿，瓶子又碎了，一切都白忙了。心中憋着的那团火，突然就炸裂了！
原本走了几步的男人听到叫骂，回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四目在半空中撞击，剑拔弩张。
玻璃瓶中的鲜血湿透了帆布包，顺着廖三的裤子流了一腿。
他攥着拳头，从牙缝中逼出了一句：“老子问你，是不是没有带眼睛出门？”
男人的脸隐藏在昏暗中，一身短打装扮，挽起的袖子露出了半截结实的胳膊，苍白的手指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也缓缓握成了拳头状。
突然夜空中隐隐传来口哨声，那是巡夜的警察看到可疑人时发出的警告。
男人眉头微皱，松开拳头转身就跑，廖三眼疾手快，扯下包狠狠砸了过去——
男人一个趔趄，廖三飞起一脚踹在了他背上。
男人扑倒在地，廖三正要扭他胳膊，寒光闪过，男人已经拔出了短刀，廖三躲避不及，小腿上被划了一刀，疼得他龇牙咧嘴。
眨眼间，男人已经翻身把廖三压在了地上，胳膊肘压着他的喉咙，举刀就要往脖子上捅——
廖三突然看清了他的脸，男人也仿佛意识到了这一点，下意识地把脸往后隐了隐，加大了手肘的力量，刀越逼越近。
廖三憋着一口气，用力抓住他的手腕，狠狠用膝盖顶他的下身，男人吃痛松开了他的脖子，廖三翻身压了过去，两人就地打了个滚，僵持不下。
“哔哔——”不远处，巡夜的警察吹起了口哨，手电筒的灯光也晃了过来。
男人松开廖三拔腿就跑，廖三纵身要抓他脚踝，五指抓了个空，骂骂咧咧爬起来正要追，突然看到地上湿漉漉的帆布包，暗叫不好，赶紧拖着帆布包一轮胳膊丢进了暗巷深处，自己也朝着黑暗中一路狂奔，若被同僚抓住，他浑身是血可不好解释。
从巷弄里超近路往医院赶，杜医生已经回家了。想到思源还在等，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电话，浑身是血也不敢坐车，又气喘吁吁往白家跑。
思源果然门房那眼巴巴等着，见廖三来了赶紧跑出来。
廖三内疚地解释一番，瓶子碎了包也甩了，裤子也湿了一大片，浑身都是腥臭味。为了怕思源多心，他只说自己被一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撞了一下，并没有说和人打架差点被捅死的事。
思源见他满脸倦容，十分内疚，让他进来休息换衣服。
廖三望着关窈亮着的窗，她的轮廓投在窗帘上，像极了他小时候看过的皮影戏。
廖三笑了笑摇了摇头，他满身大汗又臭又腥，就别去熏人。他说明早还得开会，追那杀人王，让思源再坚持一下。
“如果明天下午我没有来，太阳落山了你就让白二或者关窈带你去福安医院找杜医生，就说是廖三的亲戚，拿血的，钱你别给，我都是按月算。杜医生信得过，你别担心。”
“廖三哥，我没那么急的，以后太晚了就别折腾了。”思源小小的手抓着铁门，见廖三裤子还在往下滴着鲜血，知道那不是他的血也足够触目惊心了。
廖三想摸摸思源的小脑袋，看看自己血迹斑斑的手，又收了回去，踉跄了几步，这才觉得脖子处有些疼，妈的，那王八羔子的刀还是刺破皮了。
妈的，不能这样了！被别人狗一样指使着，指东不敢往西，让你巡夜，你就不准下班，俸禄也比洋人少！洋人大爷从来不值夜班，吃苦的全是华人巡捕，他妈的！
廖三咬着牙，佝偻着背，双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已经十来天没有见过关窈了，但今晚那一个剪影也足够支撑他走回家了。
洗了澡，死狗一样躺在冰冷的床上，廖三的手抚摸着大床旁空荡荡的位置，手轻轻划过，像是抚摸着一个透明的女人，那是关窈投在他心中的影子。
一笑一颦，举手投足，都在他心窝子里安了家。
他心大，一天天乐呵呵的，只要能吃饱不饿着就行，他从未渴望过任何东西，但遇上了关窈，就像混沌的身体被人点醒了，他有了贪恋，有了欲望，有了爱恨情仇，忽地就从蒙昧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
孤枕难眠的夜里，他会想她想得心口都钻心的疼，他不懂什么风花雪月举案齐眉两情相悦，他就是眼巴巴的想，干巴巴的疼，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得咬牙切齿攥紧拳头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去找她。他没经历过女人，但身体的本能却熬得他痛不欲生。
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原来那种万蚁噬心的渴望，叫“爱而不得”。
今夜太累了，又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关窈透在窗边的影子，窗帘在他心中缓缓拉开了，她一头秀发披散在背上，盘扣解开，露出了光洁的脖子——
廖三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手缓缓伸进了裤子中。
一阵眩晕后，他长吁了一口气，沉沉睡了过去。
忽地，一把刀悄无声息贴在了廖三的脖子上，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嘴，锋利的尖刀噗嗤一声扎进了他的脖子，接二连三的噗嗤声，他的鲜血喷洒成了几朵绚丽的花，落在了枕头上。
廖三瞪大双眼，惊恐地捂着脖子，鲜血依旧从他指尖喷出来。
月光照在那人的脸上——
廖三身体抽搐了一下，像是一脚踩空，瞬间睁开了双眼，心有余悸地坐起来，喘了几口粗气，窗外已经响起了鸡鸣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