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满堂戏院位于法租界辣斐德路，这里是法租界最繁华的地段，有上海滩最美丽的梧桐树，石库门里弄和花园洋房分部在两侧，还有热闹的跑狗场和回力球场。
秀凝便住在辣斐德路辣斐坊，这几天，白二频频来见秀凝，两人不是打球就是去跑狗场看比赛，晚上看完电影还要去舞厅跳跳舞喝喝咖啡。秀凝沉浸在甜蜜中，但每每想要再进一步，白二都不见行动，她便更喜欢他了，觉得他正经且克制，不是个浮浪的人。
深夜微凉，秀凝依旧穿得薄。绛紫色丝绒旗袍是今秋最新款，前胸后背一大片都是昂贵的金线薄纱，肌肤若隐若现中诱惑力十足，玻璃丝袜套着镶钻的同色丝绒高跟鞋，让她身姿格外挺拔，莲藕般雪白的胳膊挽着白二，眼含春水娇羞不已。
白二脱下西装外套搭在她肩头，看着秀凝新烫的头发，笑她变了，以前那个含蓄温柔的古典女子，如今也成了摩登的都市女郎。
“那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秀凝娇嗔，露出了孩子气的表情。
白二微笑道：“都好。”
深夜的辣斐德路也安静下来了，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打着旋儿的往下落。
一个黑影在两人身后跟了三条街，白二早已发觉，步伐越来越慢，渐渐往阴暗处走去，与秀凝的姿态也愈加亲昵了起来。秀凝压着砰砰跳的心，越靠越近，以为白二终于要亲吻她了，只是脸和手臂肌肤微微有些扫兴的刺痛，还有点发痒，她不敢挠。
老蒋头给的东西擦在皮肤上真的有用，只要不是烈日炎炎，她撑着伞就能行走在阳光下了，虽然皮肤有点疼。白天出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她和白二日夜都能相见，等她拿到了面霜的配方，再摆脱老蒋头，她和白二就能长相厮守了。
白二为她抛尸犯罪，知道了她杀人喝血还要带她一起走，他如此爱她，秀凝觉得这漫长的一生都没有白活了，受的苦难也不值一提了。她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遇上他。
白二的目光从她娇艳的双唇边移开，裹了裹她披在肩头的西装：“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黑影窜了出来，狠狠一刀劈在白二后背，秀凝大惊失色，速度推开白二，嗤啦一声，白二后背衬衣被划成了两半，他疼得皱紧了眉头把秀凝护在身后——
黑影是个高瘦的男人，一身短打，那张脸和白二画像上的面容十分相似，泛红的眼睛恶狠狠瞪着白二，手中握着一把尖刀，跃跃欲刺。
“你先走。”白二低声道，秀凝却看到了他后背一条伤口从肩胛骨划到了腰间，不算深，但血已经流了下来。
原本一直低着头的秀凝突然抬起头，冷冷地盯着男人，张合的嘴唇发出了一个无声的命令——
滚！
男人的眼睛眯了眯，突然刺了过来，白二格开他的手腕，顺势一肘击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男人踉跄了一步，又一个反刺，划破了白二的衣袖，一道血痕立刻染红了白衬衣。
“你快走啊——”白二回头，焦急地对秀凝喊道。
尖刀突刺而来，白二猛地往后一仰，刀缝险险擦过他的鼻尖，却削掉了秀凝额前一缕秀发，秀凝一动也不动，瞪着双眼看着发丝落下，迅速打开皮包，拿出一把小手枪对准了男人的脑袋，大喊起来：“救命啊，杀人啦！”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博弈一般，秀凝咬着银牙，怒瞪着男人，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打偏了，只伤着了男人的胳膊，远处想起了巡捕的口哨声，男人捂着胳膊拔腿逃了。
“你没事吧？”秀凝看着受伤的白二心痛不已，“我送你去医院！”
白二微微喘着气，阻止道：“你先回去，若是被巡捕看到要问话的，上报了就不好了，不能把你扯进来，那人怕是报纸上说的杀人王。我们分头走，你快点回家关好门窗，把枪收好，别被人看到了。”
“好。”秀凝轻柔地给白二穿好西装，动作拉扯间依旧疼出了他一头的冷汗。还好他的车就停在对街，她扶着白二上了车，一直看着白二开车走了，才紧蹙双眉回了家。
纤细的手，轻轻推开了房门，秀凝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反手就是一耳光，打得门后的杀人王一个趔趄，扶住了墙才站稳了身体。
“秀凝姐……”杀人王眼中露出了一丝慌张。
秀凝反脚踹上门，震落了一地尘埃。
她撑着桌子，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红血丝蔓延在眼白中，她的眼睛变得如杀人王一样，泛着红光。
“你想干什么？”秀凝握着小巧的茶杯，咔嚓一声在掌心捏得粉碎。
杀人王缓缓走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高跟鞋已经狠狠踢在了他膝上，他吃痛地单膝跪下——
秀凝拽着他的头发，逼他仰视她。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故意露面？你想干什么？”秀凝低吼，唇间隐隐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杀人王喘着粗气，哑着嗓子，缓缓道：“我……我想要自由。”
“自由？”秀凝松开他的脑袋，爆发出狂笑，“你要什么自由？我们连太阳都不敢晒，哪里来什么自由？你是我床上的奴隶，快活过了就想要自由了？如果不是我大发慈悲放你出来，你还在老蒋头的实验室里等死！你也见过的，继续试药的下场是什么，你会长出好几个脑袋，好几条胳膊，你会变成彻彻底底的怪物，别说见光了，你只会变成了丑恶不堪的鬼东西！”
杀人王垂着头，一言不发。
“好好杀人就行了，别想东想西了。”秀凝把他英俊的脸颊拍得啪啪作响，眼中红光逐渐散去。
这个杀人王只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老蒋头送来时不过和白二一般大，年轻，好看，一样的羞涩内向，唯一的区别是，杀人王不可自拔地沉迷在她的温柔乡石榴裙，自愿成了她的奴隶。
她根本不是什么温柔婉约的女子，她是深宫中走出来的宫女，经历了多少尔虞我诈血雨腥风才成为了老太太身边的大宫女，只有白二……他才会以为她是柔弱无辜的，那也不假，最初的她也是柔若无辜的。
杀人王鼓足勇气抬起头来：“我要走了。”
“你去哪儿？”秀凝嗤笑一声，用手帕在失态的脸上擦了擦。
“我要离开上海滩！”
“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秀凝妩媚地托起他的下巴，“你离不开我的，你说过你爱我，会永远听我的话，忘记了吗？你跪在我脚下，亲吻我的鞋子，你说你永远是我的奴隶……”
杀人王别开脸，坚定地看着她：“但是现在，我想做个人。”
“做个人？”秀凝的笑容缓缓落下，一个手刀劈在了他的喉咙上，“咔嚓”一声脆响，杀人王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死了过去。
“我都不敢奢求能做个人了，你凭什么还想做人。”秀凝揉揉手掌，把桌上碎裂的茶杯轻轻拨在了他身上，“我最恨别人要挟我，一个老蒋头就够了，你也配！我连自由都没有，凭什么你敢要！”
红光在她眼中若隐若现，似有火焰翻涌：“你故意露面要挟我，故意伤我的男人，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杀人王深吸一口气，双手扶正脖子，攀着凳子想要站起来，秀凝握着茶壶狠狠砸在了他的手背上，碎裂的陶瓷飞溅，划花了杀人王的脸。
秀凝冷笑着把一叠报纸拍在他脸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怎么，睡了寡妇的床就敢回来和我对着干了？我杀死那个女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杀人王被报纸扇得睁不开眼睛，他不敢再顶嘴了。
“留在我身边做一条狗，还是死，你自己选吧！是你死，还是那个女人死？！”秀凝心满意足地望着他惊恐的脸，抡起圆凳子，一下下狠狠砸在了他的头上，“你们俩……必须死一个！”
杀人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碎裂的脑袋在空中机械地摇摆了几下，再度倒在了地上，停止了呼吸。
秀凝提着他的脖子，就像提一条死狗，看也没看一眼，直接从窗外丢了出去。
热水管哗啦啦放着水，秀凝摇摇晃晃撑着盥洗台喘着气，又哗啦啦往脸上泼水，突然觉得脸上痒痛无比，拼命擦开镜子上的雾气，突然看到脸上起了密密麻麻的脓疮，难以置信地凑到镜子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过了许久，才发出惊悚的尖叫声。
她惊恐地低头，两条手臂上不知何时也长满了脓疮。
怎么回事？在外面都没有长啊？！心惊之余又暗暗庆幸没有被白二看到这恐怖的一幕。
她看着镜中那张凹凸不平恶心无比的脸，凶猛地呕吐了起来。
吐完了，秀凝深吸了一口气，用湿漉漉的手指拨通了白家的电话，真是巧，又是那关窈接听的电话。
“喂？请问白二到家了吗？……到了？……他的伤请医生看了吗？……原来你不知道呀，我们看完电影出来散步，遇上了劫匪，白二为了保护我和那劫匪拼搏受了伤……好的，让他不要惦记我，好好养伤，等完全好了，我们再约会，不急这一时半刻……嗯，好的，再见。”秀凝微笑着挂断电话，又气呼呼地冲到窗边。
楼下那条死狗，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