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的腿并没有在何拉姑的折磨下变成残疾,反而恢复得很快,两天后就拆了夹板,可以行走自如了。她的腿能恢复得如此迅速,医院也没办法给出合理的解释,只说也许这位太太的体质异于常人。
白思源喝了几瓶血睡了一天一夜,溃烂的皮肤干涸剥落后,身体也很快恢复了正常。洁白无瑕的肌肤完全看不到半点瑕疵,仿佛那场恐怖的日光浴只是一场噩梦。
白宁渊一有空就到处寻找白焉知,但偌大的上海要寻找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丐帮那头,一直没有白焉知的消息。廖三发动有限的警力,也没有寻到白焉知的踪迹。
春夜,惊雷滚滚,大雨落下。繁华的街边停满了汽车,舞厅里的红男绿女跳得满头大汗。逼仄的小巷中,几只野猫躲在屋檐下盯着蜷缩成一团的少女。
白焉知离家出走后,发现什么也没有带出来,若回头去拿衣物,又没那个脸面,毕竟她的东西都是杜蘅买的。揣着几块钱,吃了三天馆子,连最低等的旅店也住不起,只能流落街头。好几次想要回去,想想自己已经和蘅姐撕破脸皮,放出了狠话,咬咬牙走得更远了,却不料今夜一场大雨,淋得她寸步难行,只能和野猫一样缩在昏暗的陋巷中。
突然,一团黑影爬了过来,白焉知以为是条大野狗,捡起一块石头戒备站了起来。狗通人性,你强它就弱。
没想到那团黑影越爬越快,眨眼就爬到了她脚边,突然抬起头,布满疤痕的脸顶着湿漉漉的雨水冲着白焉知狞笑。那东西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衣,裤管处空空荡荡,竟然没有腿!
“救命啊——”白焉知拔腿要逃,脚踝却被他抓住,一头栽了下去,她挥动着双手拼命的爬,鞋子却被那人顺势给扯了下来。
白焉知狠狠一脚踹了过去,但却被一只残缺不全的手死死拽住了小腿,那手有温度,他是人!
白焉知尖叫着拼命用脚踹他的脸,踹得他鼻血横流,那可怖的乞丐却哈哈大笑,愈加兴奋,似乎并不怕痛,扑在她身上抓扯着棉衣扣子。
白焉知大喊救命,拼命反抗,抓挠着乞丐的脸,用手肘拼命撞击他的胸口……但都无济于事,哪怕那个乞丐没有腿,残缺了手指头,一个小姑娘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她只能不停地尖叫不停地踹不停地挠不停地打,像一只绝望的鹌鹑,用尽毕生力气保全自己的清白与尊严。
乞丐终于烦了,捡起地上的石头恶狠狠砸在她的脑门上——
砰!
砰!
砰!
石头砸得她鲜血飞溅,惨叫连连,再也喊不出声了。
鲜血模糊了白焉知的脸,顺着下巴流进了脖子中,男人盯着她的鲜血,更加狂躁了。
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密集的水花,这样冷的夜,这样阴森的街,整个世界就像被雨幕笼罩的地狱。
白焉知歪着脑袋倒在冰凉的石板地上,血水混着雨水流了出去,已经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在那个趴在身上匍匐的男人,捏着拳头的手无力地摊开了,绝望而愤怒的双眼终于没有力气睁开了。
“死了?”乞丐掰着她没有呼吸的脸来来去去的看,雨水冲刷了她脸上的血迹,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乞丐盯着盯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是你……白宁渊的妹妹……你也是白家的狗杂种……哈哈哈哈哈……”
乞丐原来是被药人咬得残缺不全的白少麟,他终于活了下来,也活成了一个生不如死的怪物。
他杀不了白宁渊,至少可以杀他的妹妹!
白少麟狰狞一笑,狠狠掐住了白焉知的脖子。
白焉知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口中咕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
“砰——”一颗子弹刺破雨幕正中白少麟眉心,他还在挣扎,砰砰又是两声枪响,心脏处被打了两个大窟窿。
雨越下越大,黑压压的雨滴几乎看到不到两米外的世界,白少麟想要逃走,子弹却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的后脑勺,炸开了一个血窟窿,白少麟挣扎着爬了两步,终于不再动弹了。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一个撑着伞的男人弯下腰来,担忧地看着她。
白焉知猛吸了一口气,突然睁开双眼,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喷出了卡在喉咙中的鲜血,她抓着男人的手臂,缓缓坐了起来。
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个穿着大衣的的男子,白焉知喃喃喊了一声:“庄世顿……是你吗?”
“小姐,你认错人了,我叫温既明。”男子脱下大衣裹在她身上,把她扶了起来,“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白焉知如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缩在他怀里:“我没有家。如果你不嫌弃就带我走吧,为奴为婢都行,我这条命,已经不值钱了。”
她的身子也脏了。
“那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温既明护着她钻进了汽车中。
“不用了,死不了,你杀了人赶紧离开这里吧,被巡捕发现就麻烦了。我可以用一下你的车吗?”白焉知目光阴冷,语气却淡淡的。
“请便。”温既明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白焉知发动引擎,猛踩油门,疯狂地朝着白少麟的尸体碾压而去,又熟练地倒车,如此反复,一直到把白少麟碾压成了碎裂的肉块。
温既明看着这个狠辣的少女,露出了欣赏的目光:“行,跟着我吧。我在苏州长大,父亲在上海,我才来几天,不过我并不和我的父亲住一切,单独住一处宅子。你会干什么?”
“洗衣做饭伺候人,都会。”白焉知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和温既明交换了座位。
“我有佣人。”温既明并不觉得惊喜。
“我还会算命。”白焉知轻轻握住了温既明的手,滚烫的额头让她眼前浮现出了一幕幕惊悚的场景。
夜风呼啸,天地颤动,参天巨树疯狂摇晃,树上用红线挂着的铜钱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铿锵声,温既明抱着脑袋跪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人疯了一般抓扯这自己,口中胡言乱语着什么,又失控地朝着大树撞去——
白焉知猛地松开他的手,倒吸了一口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你看到了什么?我的命如何?会活多久?”温既明很好奇。
“你会癫狂而死。”
“癫狂而死?我又不是疯子。”温既明嗤笑,并不十分相信,但这个小姑娘也算凌厉有趣,那开车碾人的架势,倒是挺对他的胃口。
“癫狂而死,倒也痛快。”末了,温既明露出了阴冷的笑。
今年,一年一度的花都皇后大赛半个月前正式开始了,摩登的太太小姐们纷纷踊跃报名,报刊杂志上刊登了每个参赛选手的照片,或浓妆艳抹的或小家碧玉,各种类型的美人都有,还有几位一看就是混血儿长相的漂亮女士却不得民众喜爱。
每个街口都摆放了投票箱,早晨九点开始晚上八点结束,一天整理一次票数,第二天在《上海时报》上刊登,为了各自喜欢的佳丽能当选,整个上海滩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纷纷参与其中,热闹指数不比那过年逊色。
报纸上不仅会刊登佳丽们各种照片,还会刊登她们的文章访谈,不论时事只谈艺术,女士们的杀手锏也陆续登场:弹琴的,写毛笔字的,背书的,讲英文法文俄文日文的……一番乱斗下来,五名佳丽脱颖而出。
白宁渊心不在焉的读着报纸,这种娱乐版面他都会掠过,但今天一张照片却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个穿着旗袍披着狐裘的的卷发佳丽坐在窗边,手托香腮,像在沉思,嘴角却带着笑意,脸颊上现出深深的酒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感情地望着镜头,像是盯着看报纸的人。
白宁渊难以置信,凑近看佳丽的详细介绍。
关敏,芳龄2X,不闻歌起舞,只焚香弄玉。
白宁渊跌坐在椅子上,手中的报纸滑在了地上。
逼仄的房间摆着简陋的家具和木头,白思源坐在角落里,一刀刀雕刻着人偶。
他们三人搬到了弄堂中的小房子里,杜蘅住一间屋子,白宁渊和白思源住一间屋子,因为没了钱,杜蘅早早就出去找活计了。
白宁渊收了好几天的帐却一无所获,银行破产,购买的房屋和铺面有地契纠纷,要打漫长的官司,白思源的血药是不能停的,但那药却一天贵过一天了,若不是廖三送来了一百块钱,这白家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白家像是一生的好运都用尽,自从,便如驴打滚一样往下坠了。
这是运,也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