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散家
咖啡杯里的茶2020-05-22 01:115,177

  亮如白昼的房间中,一个人偶坐在地上,栩栩如生。

  白思源扶着它的下颚,仔细雕琢着睫毛,他两天一夜没有入眠,僵硬的手已经微微颤抖了,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桌上摆了几个空瓶子,靠着那些血液,他才能不休不眠,这用尽毕生力气的人偶,成败就在明日了。

  翌日,立春,太阳一扫冬日阴霾,早早就把亮光洒了下来,晒得格外卖力。

  温宅门口,温百万叩响了大门,门房的听差把偏门打开,立刻喊了一声:“老爷,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温百万挥挥手,似乎懒得搭理他,用手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白宁渊呢?”

  听差指了指里头:“关着呢,冯小姐每天盯着的。”

  太阳照不进院子,温百万慢吞吞地走了进去,二两金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抬手就要接温百万的披风,温百万挥挥手,满脸倦容。

  “老爷这是怎么了?小六呢?那个糊涂东西哪儿去了?”二两金焦急道,“大少爷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她口中的大少爷是温百万养在外地的庶子,庶子的娘是个唱戏的,因为模样与去世的温夫人有几分相似,温百万就留了她,也生养了儿子温既明,但始终没有提过门的事,这一次,温百万就是去江苏把温既明接回来认祖归宗。

  “我让小六带他玩一圈,白宁渊呢?”温百万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嗓子像是十分不舒服。

  “我给老爷配点药,那小子在尽头那间屋子,你多加小心。那天冯冯被他烧得直接脱了皮。”二两金摸了摸温百万的手,递给他一把钥匙,立刻加快步伐去了药房。

  见她走了,温百万飞快冲到尽头房间,打开房门的瞬间,白宁渊翻身坐起,见着温百万也是一惊。

  “二哥——”温百万的声音赫然是白思源,“赶紧走!”

  白宁渊立刻跟在“温百万”身后,两人一言不发,飞快往大门口走去。

  “老,老爷,您又要出去呀?”听差见两人火急火燎地往外走,多问了一句。

  “闭嘴!”温百万吼了一声,听差立刻缩回了脖子。

  几乎同时,二两金拿着一盒药走了出来,见房门大开,人却不见了,追出来,偏门开着,听差正摸着后脑勺,一脸疑惑。

  “老爷呢?”二两金隐隐觉得不对劲,追了出来。

  听差应道:“老爷刚带着那小子急匆匆出去了。”

  “去哪儿了?”二两金挥手就给了听差一耳光。

  “不,不知道,老爷让我闭嘴。”听差一脸委屈,他才刚来几天,这府里规矩多得要命不说,还平白无故挨耳光,他可不想干了!

  “不好!”二两金丢了药盒就追了出去。

  此时外面阳光灿烂,二两金刚踏到亮光处立刻把脚缩了回来,转身回房撑出了一把黑伞,迈着极快的步子行走如飞地追了上去。

  白思源和白宁渊才刚跑了两个街口,却不见一辆汽车,黄包车也失踪了一样半个都没瞅见,白思源的步子越来越慢,他整个人缩在“温百万”的躯体中,掌控着这样一个巨大的人偶,万千丝线缠绕在他四周,一根根的牵扯操控着“温百万”的身体。

  今儿也是见鬼的热,太阳越晒越大,格外反常,那些拉扯的丝线在白思源瞳孔中一根根放大,摩擦,突然——

  “啪”一声脆响。

  一根丝线突然断裂,划破了白思源的皮肤,疼得他手一松,失去控制的“温百万”整个散了下去,轰隆几声,摔得四分五裂。

  锋利的丝线在白思源的身上切出了一条条血痕,白宁渊想要拉他出来,却不知如何下手,阳光突然照到了对面一家门口挂着的大铜镜。

  镜中一束强烈的阳光反射过来,正好照在白思源身上,痛得他捂住双眼,惨叫连连,丝线缠绕着他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那束光灼烧着自己的身体。

  白宁渊一手抱住他往暗处躲,一手拼命扯着那些丝线,鲜血淋漓中总算把白思源抱了出来。

  二两金撑着黑伞紧追而来,白宁渊一路狂奔,跳上对街电车,电车当当当地行了两条街,却无故抛锚了。

  二两金阴着一张脸越追越近,白宁渊只得扛着满身鲜血的白思源跳下车,正急得满头大汗,廖三突然把车开了过来,大喊:“白二,上车!”

  白宁渊先把白思源放去,刚转身,几颗子弹打在车门上,白宁渊身子一顿,沉沉跌在座位上,廖三踩着油门往前冲,一辆电车又挡住了去路。

  二两金撑着黑伞纵身一跃,踩过几个车顶落在了廖三的车前,举枪又要射,廖三咬着牙,直接撞飞了二两金,疾驰而去。

  几辆汽车轮番开来,二两金的黑伞被碾压得粉碎,车轮外只看得到血泊中一只惨白的手,无力地抽动了几下,车底一个声音喃喃地喊了一声:“知夏……”

  廖三把车开得飞快,停在白家门口就拉开车门抱出白思源,走了两步喊道:“白二,到了,你在干吗?”

  一只颤抖的手推开车门,血手印按在车窗上,廖三这才发现白宁渊胸前中了一枪。

  “我了个去!来人啊——”廖三急得大喊。

  白宁渊摇摇晃晃站起来,刺眼的阳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他噗通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白焉知原本在炉子上烧火煮饭,听到喊叫丢下钳子就冲了出去,钳子拖出了几块烧得通红炭火,引燃了一块抹布,火悄无声息在厨房燃烧了起来。

  白宁渊吃力地睁开了双眼,胸前的疼痛正在缓缓褪去,他几乎能感觉得到被子弹打断的肌肉和皮肤正在一点点地合拢,泥土一般把子弹拱了出来,血管经脉重新连接,心脏稳稳地跳动了起来,血液顺着血管流到全身各处。

  他翻身坐起,惊得廖三一个急刹车,差点撞上电线杆。

  “你……你这不是诈尸吧?医院还没到呢,你再坚持一下啊。”

  “我没事了。”白宁渊捂着胸口,低头看了看,解开扣子,掏出了一枚带血的子弹,“我们去给白思源买点血药。”

  半小时后,一身溃烂的白思源躺在床上,塑料管子一头塞子瓶子里,一头塞在他口中,干涸的嘴唇用力地吮吸着血液,久久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白宁渊守在床边,轻声道:“思源,谢谢你救了我。”

  白思源睁开双眼,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着火啦!”白焉知尖着嗓子嚷了起来,此时,火势已经烧进了旁边的储物间,这场悄无声息的怪异大火烧了半个厨房和那个小房间,火焰包围了小房间中一个皮箱和一堆杂物。

  皮箱卡扣啪嗒一声自动打开了,箱中的钱和折子支票沸沸扬扬地烧了起来,钱烧光的瞬间,火势也渐渐小了。

  白焉知提着水桶,被熏得漆黑的脸只看得到两个眼珠子,廖三也被熏得一身黑,端着大盆子忙着救火。

  杜蘅不顾一切地冲进去,看着烧焦的皮箱和箱中那团黑色的灰烬,灰烬中隐隐看得到钱币上的花纹和数字。

  杜蘅捧起滚烫的钱灰,仰天大笑,泪流满面。

  “蘅姐……”白焉知被杜蘅癫狂的模样吓到了。

  杜蘅用力推开她,怒吼:“你怎么做饭的?!好好的炉子怎么就烧起来了?!你除了闯祸还干过什么好事?!这下好了,全部家当被你烧完了!张妈剩下的钱全在这儿了!我们全完了!我们一角钱都没有了!”

  白焉知噙着泪,委屈极了:“二哥中枪了,白思源被太阳晒得都快要烂掉了,我急昏了想去帮忙……”

  “你给我闭嘴!就是你这张嘴给我们惹了多少祸事?!从遇上你我就开始倒霉,你就是个灾星!谁和你亲,谁就会倒霉!你克死你亲妈,克死吴桂生,克死我弟弟,你连张妈都克死了……你这个灾星!!!”杜蘅口不择言,疯狂大骂。

  白焉知半张着嘴,颤抖着嘴唇,被骂得哑口无言,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只是求饶地盯着杜蘅。

  杜蘅抓起灰,砸在她身上:“你滚——你给我滚——”

  廖三傻站在门口,第一次见杜蘅这样发脾气,又看白焉知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蘅姐,你可别这样说。是我在外面嚷嚷,焉知才出来的。着火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的。再说了,谁会把钱塞这里头啊。”

  “滚——”杜蘅疯狂地捡起手边能触及到的一切东西,狠狠砸向白焉知和廖三。

  白焉知躲也不躲,抹掉泪水,绝望地笑了笑,挺直了背脊,哑着嗓子说道:“你怎么收养我的,忘记了吗?你留住我,不也是因为我这张嘴吗?怎么如今就变成了我这张嘴惹祸了?!你要我预言的时候,我就是你最宠爱的女儿,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变成了倒霉的灾星,我克死了所有人。你呢?你的亲生儿子死了,你害怕,所以你加倍对二哥好,想用二哥代替大哥做你的亲儿子。你需要我的预言能力,才把我留在身边。大嫂呢?大嫂刚过门,你就想把她钉死在棺材中,大哥的头七,你还故意引蛇想要咬死大嫂……你真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收养的每个孩子,都对你有用,一旦我们没用了,你就会像赶一群狗一样把我们赶出去!你才是最恶毒的女人!你用你的蛇蝎心肠美艳容貌,让每一个上钩的男人给你钱,给你命!张妈为什么要杀你?!还不是因为你连她男人都不放过!你才是灾星,和你好的每个男人都会死于非命!”

  白焉知越说越大声,拽着小小的拳头,几乎扯破了嗓子。

  杜蘅抬手就是一耳光狠狠扇了过去,白焉知捂着脸,死死地瞪着她:“别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富贵太太,谁不知道你的底细,不过是白家不知好歹的丫鬟,勾引了少爷又勾引老爷,害得白家父子反目,怀了孩子还杀了自己的男人……这屋子里人谁有你狠?!所有的祸事,都是因你而起,你脱得了干系?!”

  杜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气得发昏,模糊的视线中,白焉知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楼上,关敏收拾好了皮箱,刚出房门就被白宁渊拦在了门口。

  “好狗不挡道。”关敏推开他,骂道。

  “你去哪?”白宁渊拉住她的衣袖。

  关敏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去哪儿总比在这儿等死强吧?不过几天时间,咱们几个人轮着死了一遍一样,我可不能再待了,万一下一个是我就惨了。白焉知都走了,你留我做什么?放开我,我不是关窈,我对你可没什么感情。”

  “那你戴着我送给她的镯子做什么?”白宁渊突然扼住了她的手腕,高高举起。

  关敏退后一步,戒备地盯着他,寒着脸,冷笑道:“这镯子可值几千块钱呢,我凭什么不能戴?”

  白宁渊看着她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松开了她,笑道:“去吧,只求你也爱护这具躯壳,毕竟她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别生病,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糟蹋她,别做让她难过的事。如果有一天她醒了,告诉她,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永远、永远、永远地等着她。我答应她那些话,也一定会做到。她不嫁,我不娶。”

  关敏眼中浮出一层水雾,咬着牙冷笑:“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早干什么去了?你和温知夏看电影的时候呢?她就坐在你们身后!你们散步的时候,她就跟在你们身后!她每夜都在院子里等你,她燃烧了多少种香,每一夜都不同!白宁渊,你去结婚,不管什么原因,你对她解释过半分没?你明知道她深爱着你,却不善言辞。你给不了她未来和承诺,却又要把她牢牢拴在身边,你和那些信用奇烂的银行有什么区别?那些银行都垮掉了!”

  白宁渊望着她的脸,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不配!白宁渊,你不配爱她!”关敏狠狠推开他,“她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你死了这条心吧,她要让你在余生都后悔不已,你根本不知道你失去了一个多爱你的女人!”

  “关窈——”白宁渊死死拽着她的手臂,脱口而出。

  关敏的肩膀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充满了冷酷:“你太自私了,以为自己可以抗下一切,你的自以为是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她的新婚夜,发现那个人是你,她多开心啊,哪怕知道你不过是个替身。一转身就被人钉在了棺材里陪葬,她怕得要命,她拼命地喊,小白救我,救我……她等了你这么多年,等着你带她走。她从一个小姑娘,等成了大姑娘,却等来了负心的你。你知道她的心有多痛吗?”

  “对不起……”白宁渊深吸了一口气,一根根松开了手指。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她也不会。我要代替她好好活,为了这些年浪费在你身上的好时光,替你受的那些苦和痛,我要让她活得肆意!快活!我要让她及时行乐!快意人生!爱要爱得痛快,恨也要恨得彻底!”关敏回头,深深地望着白宁渊,突然灿烂一笑,提着箱子,掀开长裙,踩着高跟鞋哒哒哒欢快地跑了。

  杜蘅蓬头垢面地走了上来,她看了一眼滑坐在地上的白宁渊,哑着嗓子道:“她也走了?”

  白宁渊点点头。

  “你要走吗?”

  白宁渊摇摇头。

  杜蘅坐在他身边,看着漆黑的手掌,叹气道:“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我收留你,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我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我想要个争气的儿子。我不配当你们的娘。我自私又狠毒,我只是在利用你们。你、焉知、思源……不过是看你们与众不同,对我有用。我买关窈,就是为了给我儿子陪葬,我买她就是为了杀她。”

  “我知道。”白宁渊笑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从小就没有娘,还没长大就家破人亡了,我视如亲娘的王妈养了个影子儿子在我身边,算计了我好多年……我谁也不信。大哥一直欺负我,我也报复回来了。蘅姐,我不是个受气包,我也是个心狠之人。你不用内疚,你对不起我,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放关窈出来的那晚,我答应过你,我会一直孝顺你,我会遵守诺言。”

  杜蘅的头轻轻靠在白宁渊的肩膀上,没有说话,只有冰凉的泪水大颗大颗的砸了下来。

  完了。

  这个辛苦经营的家,熬过了风风雨雨的家,随着那些钱,都烧完了。

继续阅读:130.温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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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奇妙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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