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月朗星稀,夜色撩人。
白家人吃过了月饼,热闹了一阵,各自回了房。
月光凉凉地照进房间,杜蘅透着月光抚摸着白怀信的照片,桌上摆了几个他爱吃的月饼,杜蘅觉得自己一天天地在老去,但儿子却不会,永远是照片中的男孩,她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唯有儿子才是永恒。
她迟早要带着儿子回去认祖归宗——两个儿子。
杜蘅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冷冷地笑了。
关窈的房间开着窗,她散着长发懒洋洋地趴在床边晒月亮,修长的手臂搭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撅嘴吹着额前已经长长的刘海,脸上难得露出俏皮的表情。
这一切都被三楼露台上的白二尽收眼底,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笑声,关窈抬起头,冲着他冷哼一声,翻了个嫌弃的白眼。
白二收起笑容,指指自己,又指指她那边,意思是:我可以过来吗?
关窈握着拳头晃了晃,无声道:滚。
白二挥挥手,示意她让开。
关窈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从窗边退了进去。
白二活动了几下筋骨,翻下露台,双手牢牢勾着露台边缘,左右看看无人,纵身一跃,鱼一样落了下来,关窈还未来得及惊呼,白二已经攀住了她的窗户,长脚一伸,整个人软软地从窗外滑了进来,冲着关窈嘻嘻一笑,俨然一副讨好的样子。
关窈绷着脸,环着双臂,怒瞪他,依旧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但那气鼓鼓的模样,倒格外可爱。
“当了几个月哑巴了,还没消气?”白二嬉皮笑脸地逗她。
关窈哼了一声,坐在凳子上背对着他。
许久,身后竟然没有任何声响,关窈憋不住,狐疑地转过身去,竟然看到白二笑眯眯站着,动也不动,他手中竟然浮着一枚圆圆的月亮,月亮散发着黄白的光,柔柔地照亮了房间。
“月亮?”关窈惊呼出声。
白二但笑不语,左手绕着月亮转了一圈,光影明明暗暗,他袖子上下一遮,左右手包裹住月亮,轻轻一压,月亮竟然被压扁了,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了手掌间。
月亮彻底消失了。
关窈惊得呀了一声,白二露出得逞的笑容,右手缓缓移开,左手掌心中躺着一枚珍珠发卡,小小的珍珠镶嵌成了一弯小月。
“送给你,中秋快乐。”
关窈咬着下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欢快,却依旧绷着脸,抢过发卡狠狠丢了出去:“谁要你的东西,混球。”
白二看着丢到床上的发卡,笑了笑:“是是是,我是混球。只要你消气,骂我什么都好。”
“平日里装得不言不语正经得很,原来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关窈转过身去,望着那枚发卡,终于还是笑了。
“我有正事找你,来。”白二没有关窗,也是避嫌。
关窈自然也懂,见他突然正色,立刻与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白二从怀中掏出那几张画纸放在桌上,关窈撑着下巴,指尖一下下点着脸颊,轻声道:“你这是西洋画法,画得倒是挺好的。”
白二点点头谦虚道:“以前没画过,在这儿上学后,有个白俄老师教我们美术课,没学多久,画得不好。”
关窈大吃一惊:“天,这功力我以为至少得五年了。我自小就学画,跟的也是厉害的师父,不过学的不是西洋画,为了记住那些花花草草,从拿筷子开始就拿笔了,你不比我差呀。”
“看出什么没?”白二顿时来劲了,把画打乱顺序,让关窈猜,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他格外开心。只觉得对关窈一无所知,又有些淡淡的黯然。
“三个人开车来埋尸,一个老大,两个手下,但野狗把尸体叼出来了……等等,这是几具尸体?”关窈眼睛扫了一遍就看懂了,正要把画推回去,目光再度落在尸体上时,手顿住了。
白二笑了,关窈果然聪明。
“野狗吃了尸肉就死了,这尸体有毒。”关窈望着白二,眼睛里闪闪发光。
“一具尸体。”白二的食指在纸上点了点。
“一个长了四只胳膊,三条大腿的男人?”关窈惊讶得瞪大了双眼,点着脸颊的手指也停住了。
“见过或者听过这样的人吗?他的两只眼睛都是双瞳。”白二看着她娇俏的脸,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问道。
“没有,这应该不算人了吧?”关窈恶心得吐了吐舌头,看着白二似笑非笑的脸,知道自己失态了,立刻正襟危坐,轻轻咳嗽了一声,“我以为腊尸已经够恐怖了。”
“腊尸?”
“我们家那些疯子为了制香把尸体用腊封存……”关窈看了白二一眼,黯然道,“关家的女人都是疯子,我姑姑说我也会疯的,疯了才好,疯了才能制香,疯了才能掌管关家。”
白二有些心疼了。
“为了不变成疯子,只有逃了。”关窈满不在乎地笑笑,“真变成了疯子,第一个就宰了你。”
“你不会疯的。”白二脱口而出,但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平乐县最后一次见到的关窈,陌生得让人心惊肉跳,他假装不经意问道,“你怎么离开平乐县又到了上海呢?”
关窈眼神恍惚,摇头道:“我不知道,就像喝多了酒,记忆断片了一样。”
白二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我跑了,陈启肯定气疯了,钱没拿到,人也不见了。”关窈撑着下巴,有些开心。
白二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
关窈的神情不像在说谎,她完全忘记她杀了陈启这回事了。
那夜,白二见关窈不对劲,翻进了她的院子里,赫然见到陈启被盖在浸满鲜血的被子下,人还没有凉透,被鲜血染黑的剪刀丢在地上,关窈的东西不见了。
怪不得与她擦肩而过时,嗅到了她身上浓烈的血腥气。
那是杀过人的气息。
只考虑了几秒,白二立刻脱下白衫,随手罩了一件陈启的旧衣裳,迅速清扫着房中的一切。
他在院中挖了个深坑把陈启的尸体裹在被褥中丢了进去,冲洗干净屋中的血迹后,又在关窈的床上重新舖了一床被子,把关窈翻乱的抽屉柜子简单整理好,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找出一些陈启的衣裳一同埋进了坑中。
最后才一一锁好房门,造成了陈启带着关窈离开的假象。
关窈杀人如此潦草而冲动,陈启又死在她的床上,白二不敢想象关窈是否受了欺负,等忙完一切时,天已经朦朦亮了,他累出了一身的汗水……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关窈,避免了她杀人的嫌疑。
白二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心有余悸。
忘记了才好,她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才会忘记那夜发生的事。
关窈敏锐捕捉到了白二情绪的变化,以为他误会了自己和陈启的关系,也懒得多解释,现在两人的关系也无须解释什么了。白二既然不肯承认是小白,就当小白死了吧。毕竟那夜,她也是在棺材中躺过的人了。一想到这里,压下去的那股恨意,又涌了上来。
关窈突然凑到白二眼前,两人的鼻尖都快触碰到一起了,白二想要退开都来不及,只得与她面面相觑。
“知道我们关家的情香吗?”关窈故作神秘道。
白二点头:“略有耳闻。”
“只要中了情香,无论是谁,都会不可自拔地爱上对方。我们关家靠的就是情香才能多年在制香行业屹立不倒。”关窈伸出食指在白二鼻尖轻轻点了一下,嘴角勾起戏谑的笑容,“那晚的洞房花烛夜,我也给你下了情香。我说的腊尸,就是情香的秘密,我二姑姑偷偷把情香的秘方告诉了我。白二,自那夜起,山高水远也好,海枯石烂也罢,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关窈身上常有安神香的味道,但那晚,她身上不是安神香的气味。
“但你根本不知道与你拜堂成亲的是我。”白二看着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并不十分相信。
“当然不是你,是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只要与我拜堂成亲,我都会给他用情香,一辈子对我一心一意,痴心绝对。”关窈冲着他俏皮的眨眨眼。
“任何一个男子?”白二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喜怒。
“任何一个男子。”关窈笃定地重复了一边。
“如此甚好。”白二面带微笑,收好了那些画,躬身道,“打扰了,大嫂。”
“客气了,小叔。”关窈甜笑作揖。
白二开门离去,再未回头。
八岁相遇,到如今他已经十八岁了。她一晃眼,也是二十了。
十年光阴,恍若隔世。
仓皇逃窜的小男孩,和孤傲冷漠的小女孩,离散后又重逢,拜过堂成了亲,却不是夫妻,没有血缘关系,却成了一家人。
一个是小叔。
一个是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