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两天没回来,白怀信坐不住了,拖着白二就往吴宅跑去,但吴家深宅大院,房门重重,他又找不到任何见吴芊的理由,更不贸然叫门房通报,只能弹簧一样在高墙外一下下往上蹦,一边蹦一边把脑袋往里头探。
院子太深,压根看不到里头的人。
“蹲下,快快!”白怀信推着白二蹲在地上,大脚用力踩在了他的背上,双手一攀,险险抓住了墙头,拼命垫着脚才隐隐看得到院子里头,但庭院深深,只看得到偶尔走来走去的下人,哪里有吴芊的影子。
白二蹲在地上,被压得双手撑在脏兮兮的地面上,无奈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怒。
白怀信还在他的背上跳跃,疼得白二咬紧了牙,眼神愈加阴冷了。
“咻……咻……”白怀信冲着里头吹口哨。
“布谷……布谷……啾……啾啾……”又蹩脚地学起了鸟叫。
白二冷笑一声,他可真够蠢的,大冬天哪里来什么鸟儿叫,一个个冻得早已不知去向了。
白怀信折腾了老半天,只得纵身跳下来,这一蹲一跳,白二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的咔嚓声。
“怎么办呢,肚子大了就捂不住了,吴芊说她爹娘知道了一定会打死她的。妈怎么还不回来,也不知道和吴桂生谈得怎么样了。”白怀信急得满头大汗。
“大哥,要不你给我一封信,我帮你送去,我想文明家庭里的父母总不会拆孩子信件的,等信送到了吴小姐手里,她肯定会想办法出来和你见一面的,这样也不用干等着妈的消息,提亲的事哪有三两天就说成的,好多人家得耗上大半年呢。”白二无所谓地拍着衣服上的灰,冲着大门扬了扬头,“送信时给门房一点钱,嘱托他务必把信送到吴小姐手头,旁人一概不给。”
“对对,我是不适合露面的,一紧张我说话就不利索。”白怀信欢喜地拍了个巴掌,立刻就往家跑准备写信了。
白二站在寒风中,捂着酸痛的脖子,面无表情的左右扭了扭,围着高墙走到偏僻处,眼见着四下无人,纵身一跃,轻巧地攀上了墙头,稳稳蹲在了上面。
吴家院子是个漂亮的花园,院子里水池假山花草树木无一不是花匠细心雕琢过的,纵然是严寒冬日,也是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
白二穿过月亮门,顺着干枯的葡萄架隐入了昏暗中,眼见着一个丫鬟提着提盒急匆匆走来,白二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柱子就攀到了梁上,朱漆窗户敞开了一些缝隙,白二蹲在上头,正好可以看到里头的情形。
吴芊散乱着头发跪在地上,不住抽泣着,丫鬟放下提盒,一一打开,装的都是热腾腾的饭菜,白二嗅着嗅着,肚子发出了咕咕声。
“不要脸的东西,给我干出这种丢脸的事,与其让你浸猪笼,不如我先打死你这个小婊子!”破口大骂的是吴太太,厚厚的粉,头发烫得花枝招展,但一说话眼角的皱纹就藏不住了,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人,起码四十来岁了,穿了一件貂皮,脚上踩着红色的高跟鞋,指甲涂得猩红,指尖夹着的烟冲着吴芊不住地点着,仿佛恨不得把烟头直接捻在吴芊的脸上。
“妈……我膝盖疼。”吴芊扬起素净的小脸,泪汪汪地祈求着。
丫鬟垂着头,低声道:“太太,小姐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了,今儿又跪了小半个时辰了,地上这样凉,她身子骨一贯弱的,真病了你又该操心了。”
吴太太盯着女儿瘦巴巴的身子,这样小的一个姑娘,扁扁的肚子里竟然已经怀上了小孽种,要不是这一个星期她频繁呕吐喊胸口闷,她这个妈还不知道女儿有这个能耐。
吴太太冷笑道:“你也知道小姐身子骨弱,但架不住她不要脸,要跟男人睡觉。”
丫鬟不敢再吱声了。
“你和小姐一起长大的,她去念书的时候我怎么叮嘱你们的?司机接送,丫鬟陪着,这样小心翼翼竟然也被野男人勾来睡了!我养你们这些狗东西有什么用!”吴太太一脚揣在丫鬟腿上,丫鬟直接被踢得跪了下去。
“妈,你别打小雁了,不关她的事……”吴芊搂着丫鬟,又哭了起来。
白二在梁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切。
“谁的野种?”吴太太踩灭烟头,拽着吴芊的辫子,逼视着她红肿的双眼。
吴芊抽泣着,只落泪,不敢答话。
“谁的?”吴太太松开女儿,反手一个巴掌甩在小雁脸上。
小雁捂着脸,唉了一声,脸上立刻起了几个红肿的指印:“太太,我,我真不知道啊……”
“你一天到晚都和小姐在一起,现在你不知道了?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留你也没用了,别伺候小姐了,干粗活儿去吧,门房老李去年死了老婆,我把你许给他怎么样?也算成就了一桩好事。”吴太太微微一笑,抚开小雁凌乱的刘海,慈祥地说道。
“太太,太太我错了……”小雁噗通噗通磕着头,“老李快五十岁了,我还没满十七啊,太太,饶了我吧,我真的错了。”
“哪个不要命的狗东西勾引了小姐?”吴太太蹲下身,托起了小雁的下巴。
小雁怯生生地看了吴芊一眼,吴芊噙着泪的眼中突然就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白、怀、信。”白二张着嘴,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
几乎同时,小雁也说出了白怀信的名字。
吴太太一愣,挑着眉毛笑了:“是那个婊子的弟弟?”
小雁的头几乎要垂到地上了,她不敢再看小姐的眼睛,也不敢看太太的眼睛,她怕的要命。
“果然是一个窝里出来的东西,狐狸精睡我的丈夫,她的弟弟睡我的女儿。这种乱了辈分的睡法,你是存心想要气死我是不是?你这个贱骨头——”吴太太怒火中烧,拽着吴芊的辫子,巴掌一个接一个地扇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屋子中,听得白二捂住了耳朵。
“太太——”小雁尖叫着,不敢拉吴太太的手,只能冒死抱住吴芊的头,任那响亮的巴掌打在自己的后脑上。
吴芊已经不哭了,只是眼神呆呆地望着虚空,跪着的膝盖也麻了,起初觉得冷,如今冷麻了一样,自小到大她挨了太多打了,在外头她是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但只有自家人知道,她不过是吴太太的出气筒,任打任骂,只是这样劈头盖脸的打,还是第一次,她的妈,已经顾不上什么脸面了。
白二叹了一口气,轻巧地跃下来,悄无声息跃出了高墙。
只站了一会儿,气喘吁吁的白怀信就跑了过来,他脸上挂着笑,那是只有有求于白二时才会有的笑容,带着一丝谄媚:“哥这次全靠你了。”
又从包里摸出一些铜板,想了想,估摸着可能不够,又拿出一块大洋连着信一起塞到了白二怀里:“我在这儿等你。”
“好。”白二看着白怀信的脸,又看了看墙里,耳边仿佛还听得到巴掌声一下下地拍在他的心上。
“哥,帮我拍拍背上的灰吧。”白二捏着心,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
白怀信不耐烦地推着他:“别啰嗦了,赶紧去!”
白二笑笑,点了点头,原本犹豫的步子大步迈了出去。
白怀信这才看到白二背上一排凌乱的脚印,张着嘴想要喊他回来,又觉得麻烦,索性懒得开口了。
白二走到门房处,拿出信:“吴小姐的信,麻烦递一下。”
又微笑着地把一块钱放在了信上,门房立刻笑逐颜开道:“好好,咱们家小姐在,我这就送进去。您需要等回信吗?”
白二想了想:“不用回信了,你偷偷告诉吴小姐,今晚9点在南淮电影院门口见面。”
门房愣了一下,但也满脸堆着笑答应了:“好好。”
风,有些冷,白二看着脏兮兮的掌心,用力拍了拍,这才微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