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薇一直相信,以自家小姐的能力,解决沈家那起子人,并不是事。因此她不怕拿这件事来让宋沉香操劳,只怕她一蹶不振,像一摊死水一样,年纪轻轻就失去了活力。
“前些日子,沈家有人来,以死相逼要进城来为沈公子收尸,钟大人无法,就只能放了进来。谁知那伙子人好不讲道理,非说是我们害死了沈公子,要让我们赔个说法呢。”
余薇顿了一顿,小丫鬟在旁边到底忍不住添了一句,“要我说那群贪生怕死的,连一个主家的人也不敢来,就来了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带着些下人,一看便知道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沉香抬起眉眼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小丫鬟这才惊觉自己多话,有些讪讪地埋下头去,兀自辩解着,“我只是为沈公子打抱不平,他……”
“够了!”余薇轻声呵斥着,虽然她有心想利用沈家人刺激一下宋沉香,却不是任由人往宋沉香心口上洒盐的。
正巧在这个时候,沈家的人又在门外叫嚷了起来。宋沉香这院子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在闹什么,只有一些吵闹的声音顺着风向传过来。
宋沉香动作极轻地站了起来,眼神却是极为锐利的,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径直走了出去。
余薇却是心头一喜,心中甚至暗暗感谢沈家,送来这么一枚容易打发的受气包。
“要不是被你们宋沉香骗到了这边做什么厨子,我们沈家好好的公子,怎么会感染上瘟疫而死,死前还没人管过他。我们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那是白天哭,晚上哭,几乎要哭瞎了眼……”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了。
沈家旁支沈庆欢有些懵逼地看着缓缓打开的大门,然后呢?然后当然是要赔偿了。
他轻了轻嗓子,刚要说,宋沉香的身影就从门内款款走了出来。
这还是沈庆欢第一次见到宋沉香,经过这么些日子来的折腾,宋沉香瘦了不少,若说她先前是体态匀称,如今就可谓是骨瘦如柴了,就连身为半打孩子本该饱满的脸颊,也略微凹陷了下去。
一看到这样的宋沉香,沈庆欢禁不住倒退了两步,满脸警惕地看着宋沉香,“你不会也感染瘟疫了吧?”
这话说得就连余薇也着实恼了,声调瞬间高了八度,“你怎么……”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宋沉香就把她打断了,宋沉香轻笑两声,有意上前两步,把沈庆欢逼得连连后退,险些撞到他自己带来的下人。
“这么怕死,还敢进城内来?说不准你脚下,就有瘟疫病人咳出来的污血呢。”
沈庆欢下意识地朝着脚底下看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宋沉香的影响,他总觉得自己脚旁边那块地砖颜色有些发沉,仿佛真是染了血迹。他顿时心里就有些毛骨悚然,浑身汗毛都快要立起来似的,眼前仿佛浮现了那些瘟疫病人死状的恐怖。
他虽然自恃有宋沉香先前传与临县医馆的药方,胆敢接下这任务来,却总归心里清楚,既然沈君书都死了,想来先前那方子至少没有万全的把握。
想着想着,他冷不丁反应了过来,自己打从宋沉香出现以后,就一直被她牵制着走,气势不知弱了多少,顿时便恼羞成怒起来,装腔作势地在地面上来回踩了两转,“小爷我既然敢来,还怕这个?”
“我家夫人说了,既然酒楼庖厨是由我家公子一力撑起来的,如今他去世了,也该将酒楼赔给我们。”他也算是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顾不上和宋沉香东拉西扯,直接就将目的说了出来。
“沈君书作为我店的主厨,确实为我店带来了很大的名声,不少人都是吃了他的菜以后作为回头客再来。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
这话听着倒像是要让步,把酒楼赔出来的意思。
沈庆欢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脸上反而更增添了一丝警惕。经过刚才的一番对决,他已经证实了,宋沉香确实如同外界所说,并非一个简单的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她不可能这么轻轻松松就答应了这样的要求。
果然。
宋沉香慢悠悠地开口了,“只是这地是我的,店是我买的,一应装修也是我自己负责的,里头的物什也没是我一文钱一文钱攒出也来的,啊对了还有供应商一类的,也都是我交接出来的。除了我说的这些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沈庆欢顿时傻眼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宋还可以这样应对。
他们沈家想要的就是这家店,要是按照宋沉香这么一说,他们费力折腾来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宋沉香这话里头要是放在现代,还有个很大的漏洞,她这话等于是允许把品牌给送人了。只是古代可没有这个想法,宋沉香也是仗着这样子才敢夸下海口。
沈庆欢回过神来,顿时更恼了,“宋姑娘这是不肯负责了?那我们倒要去上头问一问青天大老爷,你把好好的官家子弟拐来当庖厨,如今人死了,你还不肯照料一家老小的生活这算什么道理?”
宋沉香刚要说话,旁边却是传来了一道温和中不失严厉的声音,“你口口声声说,沈公子是被宋姑娘拐来的,可据我所知,在宋姑娘开酒楼之前,沈公子便已经在别的酒楼做那一道金玉满堂了。”
宋沉香的眼中划过一抹黯色,却还是很快收拾好情绪,端端正正给苏夫人行了礼,“沉香拜见苏夫人。”
沈庆欢是个机灵的,这附近几层有哪些显贵人物,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惜他机关算计,却漏了一件事儿,那便是,苏夫人正好是宋沉香的邻里。若说他先前还不知道眼前这位贵妇人是谁,被宋沉香这么一叫,哪里还有不懂的。
他连忙迎了上去,点头哈腰,“晚辈沈家庆欢拜见苏夫人,苏夫人您老怎么来了?”
苏夫人的双手平放于小腹之前,端庄而优雅,面上却难得带有一丝厉色,“你这般吵得我脑疼,我若再不出来,你岂不是要把家门给掀了。”
沈庆欢抬眼看了看旁边的宅子,脸上有些愕然,“您老就住旁边?”
他原本也考虑到,宋沉香的宅子位于达官贵人之中,容易惹上麻烦。只是他考虑的简单,只想着大富大贵的人家,如果遇到了瘟疫这种事,要么是早就逃了,要么便闭门不出,哪里会管宋沉香这档子闲事。
没想到苏夫人,不但管了,还一副要管到底的模样。
“怎么,我就住不得这边?”
沈庆欢看着苏夫人这难得较真的模样,心中也明了今天这事儿是做不成了,可是他这一通冒险进来,也不能平白忙活呀。
他只能苦着脸,扯下面子来,“苏夫人您瞧,我们苏家总共也没有几位男丁了,偏生还在这里无端折了一个,我们家老夫人和夫人成日里哭天抢地的,只恨不得去陪了公子,这可怎么得了。”
“哦,我明白了,”苏夫人点了点头,颇有几分正色地转过头来看着宋沉香,“他说的在理,沈公子虽然非因你而死,却到底是你雇来的庖厨,这几十两的安葬费到底是要给的。”
才几十两?
沈庆欢的脸上简直好比是吃了黄连,苦的不能再苦了。
然而宋沉香却连半分也不愿妥协,“丧葬便不必了,沈君书的尸骨我会好生安葬,至于你,一路辛苦奔波,余薇,看赏。”
余薇也学了宋沉香惯会装腔作势的,听到这话果然有模有样地,掏出一个荷包来,看那分量,果然最多只有几十两。
“这是咱们小姐赏你的,你可千万要接好了,这几十两银子可够你们沈家好一顿嚼用了。”
她这话实在是太仗势欺人,听的沈庆欢耳根子都烧红了,奈何苏夫人就铁了心地要站在宋沉香这边,沈庆欢还能怎样呢?
他恨恨的咬了咬牙,到底不敢得罪苏夫人,勉强鞠了一个躬,“那晚辈就不打扰您了。”
看着沈庆欢走远,苏夫人这才转到宋沉香身旁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苦了你了。”
也就是这么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顿时让宋沉香好不容易,容易撑起来的铁壳,几乎要列出一条缝来。
宋沉香背过脸去,轻轻的擦拭了眼角的湿意,“我实在是难以接受,这才刚过了几天,怎么就天人相隔了呢。”
苏夫人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斯人已逝,你何苦这么作贱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