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娘子赶到县城外时,原本还被拦了下来,还靠祈煜亲自去找到了钟养涵,这才能领她进来。对此,骨娘子只是不屑地啐了一口,“就会搞这些虚头虚脑的玩意。”
祈煜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她回到了宋宅。
骨娘子的经验不知道比宋沉香多了几番,不过探了探脉,又扎了两针,心头便有了结论,“果然是那人。”
“此毒您可能解?”祈煜的头一个重点只在于此。
骨娘子略点了点头,长叹一声,“此毒不在难,而在于巧,只怕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与那人能解了。”
她能解毒,却不许旁人看着、守着,祈煜与她对峙良久,到底妥协了,如她吩咐,留她与宋沉香独自在房内,只遵照她的要求,不时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进来。
在此期间,祈煜也没有闲着,李一苦心收集来的情报,让他有了大略的猜测。
如此过了足有五天的功夫,宋沉香还没有出门来,钟养涵那边去是传来了噩耗。
“什么?你说沈君书感染瘟疫,病情恶化,已经失踪了?”祈煜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来禀报的人。
报信人感受着他震怒之下的强大气势,吓得瑟瑟发抖,“是……是的。”
祈煜刚想说什么,仿佛许久没有开启过的房门却被打开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她昏迷了这般久,如今却是面颊红润,如今漠视着报信人,倒让祈煜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那还不去找?”
报信人也是认识宋沉香的,在他的印象里,宋沉香一直是一个温和善良的小姑娘,然而此刻她的脸上虽然不见怒色,通身却散发着非凡的气势,倒与祈煜有几分相似。
“我们已经在找了,只是……”
“只是人手不足,一时难以找到是不是?”宋沉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看着他呆呆地点了点头,骤然冷笑了一声,“如今疫情严重,我心知衙门一定很忙,就不为难你了。”
说着带刺的冷话将人撵走,宋沉香叫来余薇和一干下人,抬脚就要往府外走。
祈煜皱着眉头拉住了她,“你的身体才刚痊愈,不……”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甩开了手,宋沉香眼神冰冷地看着他,语气却是仿佛藏了火药,“你到底知不知道,以沈君书的性子,要不是到了撑不住的时候,怎么会选择藏起来。”
祈煜眼睁睁看着宋沉香毅然而然地离开,只留下一个孤绝的背影。他虽然知道宋沉香说得是对的,然而那一瞬间的眼神,却还是让他如坠冰窖,从骨子里散发着寒意。
骨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比起宋沉香的面色红润,她却是疲倦至极,脸色也惨白得很。她倚靠在门框上,眼中似乎蕴含着嘲讽,又像是在宽慰,“昨日她便恢复了意识,你们见天得在这边聊形式的严重性,是唯恐她急不死吗?”
祁煜转过头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翕动着嘴唇,到底只说了三个字,“谢谢您。”
“呵。”骨娘子看着他转过身去,离开了院子,也不知道是要追随宋沉香而去,还是做别的事情。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一道新愈合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她却是满不在乎地将玉镯子捋了下来,堪堪好遮住了伤痕。
“都是群不省心的家伙。”骨娘子禁不住掩嘴打了个哈切,回屋睡觉去了。
在偌大个县城找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沈君书这段时间的付出被百姓看在眼里,收获了不少的声望,再加上宋沉香先前积累下来的,不少人都主动帮助他们找。
到了最后,还是一个先前在邪教案子中丢失了孩子的年轻男子找到了沈君书,他极为不忍地一步一挪过来,直到宋沉香忍不住心中的不安,几乎要发起脾性来,他才喏喏地说了一句,“就在城西的小林子里,宋姑娘……你去看看吧。”
宋沉香听到这样的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整个人都几乎要站不稳了。
“不,不可能。”
她这儿还顾忌得了什么,运足功力,像是风一般地朝着小树林奔去。
受过沈君书恩惠的几个人已经冒险将沈君书的尸体搬运到了林外的草坪上,宋沉香奔至草丛,就看到了他的尸体。
她的泪水瞬间便流了下来,泪珠一滴滴地滚落滑落下来,滚过脸颊,又从下巴滴下,沾湿了衣襟。
宋沉香只觉得浑身突然失去了力气,哪里还能用得了轻功,只能踉踉跄跄地走到沈君书的尸体旁。
在距离沈君书的尸体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她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跪坐在了草坪上。看着眼前那具满是血污却依旧熟悉的尸体,宋沉香痛苦地仰直了脖子,大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来半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得到消息匆忙赶过来的祁煜,看着无声呐喊痛哭的宋沉香,眼中划过无数种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同样跪坐下来,强用力把几乎要僵硬的宋沉香揽入了怀抱。
感受着祁煜的怀抱和熟悉的气息,宋沉香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她的泪水迅速打湿了祁煜的怀抱。
祁煜听着耳畔而如小兽嘶吼一般的声音,怜惜之余,更多的却是一种心痛心碎的感觉。
待到宋沉香的情绪平静下来,已经是黄昏的事情了,熬了一夜只在白天补了一觉的钟养涵,这才知道消息,匆匆地带着人赶了过来。
看着不远处沈君书死状惨不忍睹的尸体,以及在祁煜怀中不断抽泣的宋沉香,钟养涵的脸色瞬间就惨白了起来,他活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害怕见过区区一个小姑娘。
然而该他承担的事情他必须得承担起来。
“宋姑娘,对不起,沈公子极力要承担照顾病危百姓的任务,我……”
于情于理,不能任着感染重病的百姓被丢到某一个角落死去,所以有人愿意站出来承担这件事,还不用耗费他的人力,所以他便欣然接受了?
钟养涵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无论怎么道歉,无论怎么解释,都盖不过他当时的私心。
照料百姓,本该是他自己以及一干下属的责任,他却为了一己方便,将最危险的事情交给了沈君书这么个普通人。
宋沉香已经哭累了,趴在祁煜的肩膀上,努力按下心中不由自主燃起的怒火,只是无力而又轻轻地说着,“我不怪你,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如何不能猜到,沈君书为什么会突然要到城中照料感染了瘟疫的百姓,又为什么在感染瘟疫后,不回家尝试治疗。
若她想要责怪钟养涵,那还不如先责怪她自己吧。
听着这样的话,钟养涵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小声吩咐属下,“你去把沈公子的遗体收敛一下。”
宋沉香却是突然断喝了起来,“不要碰,我要尸检。”
她担心,若沈君书不是死于瘟疫,而是像她那样被人为地下了毒,那她岂不是无端放过了幕后凶手。
这一句高呼像是耗费了她最后的力气,她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钟养涵见宋沉香睡着了,这才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宋公子,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办了,只能辛苦你先照看着宋姑娘了,待来日瘟疫事件结束,若……我再上门负荆请罪。”
他这一席话,让祁煜莫名想到了沈君书在离开家门前说的那句话,“沉香就交给你了。”
他顿时沉了脸来,也不再给钟养涵脸面,抱着宋沉香站起身来,径直离开了。
钟养涵只以为祁煜也是为了沈君书的死迁怒于自己,并没有计较,反而是愁苦着脸,一面吩咐人完整地将沈君书的尸体送回宋府,一面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等到宋沉香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她掀开被子便跃下床来。
余薇正在床边守着她,看到她这样,登时便心疼地拉住了她,“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歇着点吧,毒娘子都说了,你本来就刚清了毒,再要这么折腾下去,是要损伤寿命的。”
宋沉香却是不管不顾,只反手拉住她,“沈君书的尸体在哪里?”
余薇禁不住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呢,在前厅里暂且放着呢。”
“好。”宋沉香放开了余薇的手,走到了前厅里。
沈君书的尸体果然摆在此处,因着有宋沉香的话,别人不敢乱动,只略微擦拭了一下外表的大片血迹,如今剩下的血迹已经干涸,看上去格外凄惨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