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沉香也朝着宋松杰挥了挥手，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柳芳神色殷切地看着场内，哪怕已经看不见宋高蘅了，也依然垫着脚尖，拼命地伸长脖子，只恨不能多看宋高蘅一眼。
这还是宋沉香第一次看到柳芳露出真正意义上的慈母之情，联想起她对宋桃花也掺杂了利用之意，宋沉香心内忍不住也掀起了一抹唏嘘。
这样多余的情感没有在宋沉香心里沉淀太久，在柳芳回过神来纠缠自己之前，宋沉香便已经远远地避开，回家去了。
在宋松杰自称为“长大了”的强烈要求之下，两人已经做好了约定，由宋松杰自己考完试后回家，宋沉香在家里等待宋松杰的好消息。
宋松杰果然没有辜负林院长的期待，打从他难掩喜色地从考场回来时，哪怕没有与宋沉香详谈应考的详情，宋沉香也猜到了结果。
果然，不出所料，放榜日那天，宋家两位姐姐亲自陪着宋松杰来到了县长府邸外，那红艳艳的喜榜上，写着宋松杰名字的正楷小字赫然放在第一个。
也就是，宋松杰不但过了乡试，还一举夺得了全县第一名，成为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魁首。
这可把同样在一旁看榜单的柳芳气了个仰倒。
早在放榜之前，她就从宋高蘅的夫子那里，隐约得到了消息，正是骄傲自豪的时候，哪里想到比之自己儿子小上不少的宋松杰竟然也中了，还高居榜首，顿时心头那股子喜意都淡了，只藏了暗恨地瞪着那小小的三个字。
宋沉香哪里管柳芳等人是怎么想，她叫来了相关的亲朋好友，特意聚在一起吃了桌盛宴，表达对宋松杰的庆贺之意。
过了乡试，也不过是拿了一个步入官场的邀请函。
与宋沉香所熟知的乡试过了便是会试不同，宋松杰所考的乡试更像是先前所知的院试，只是拿了个秀才的头衔，接下来便要去省上参加省试，若是过了，那才是真正能够进入官场的第一步——当上举人。
转眼便是秋天，轮到了省试的时候，一举夺得第一的宋松杰更是气性大发，越发想证明自己是一个可以撑起宋家的男子汉，果断拒绝了宋沉香要送他去省上赶考的建议。
古人多早熟，在有些人家，十岁甚至已经可以定亲了，宋沉香着实拗不过宋松杰，何况她念着宋松杰若想小小年纪便进入官场，独立行事也是极重要的一步，索性也就任他去了。
宋松杰背着宋沉香亲自己为他收拾的小包袱挥别了家人，包袱里只装了些必备的学习用品、两身换洗的衣鞋，以及一些用于花费的银两。
省上极远，自然是不能凭借自己走去的，宋松杰首先便走到了马车行。
只是刚到马车行，还不待他自己去雇佣一辆马车，便听到一声蕴藏着恼怒的低责，“不是早先便讲好了价钱，怎么就涨了一番？”
那声音是宋松杰极熟悉的，他怔了一下，绕过正在看热闹的人群，果然见到了正在和马车夫争论的宋高蘅。
那车夫长得高头大马，对上月白长衫一脸斯文的宋高蘅，显得越发有压迫感，“你也不瞧瞧，现在谁家还是先前那个价，我能这点银子就将你送过去，已经是不错了，你爱坐不坐。”
宋高蘅的脸色有些发白，自打家中失去宋老二一家的孝顺银钱后，就越发捉襟见肘，如今让他去赶考的钱，也是紧着来的，不然他还何至于与这胡搅蛮缠的车夫争执。
他抬眼看了一圈周围脸上满是看戏的众人，只觉得一个个都仿佛在笑他囊中羞涩，越发难堪起来，心里的怨愤也像是海藻一般滋生。
“老祖宗说了，为人要讲诚信，你承诺在先，临了却反悔弃信，实在是不仁不义。”宋高蘅指着车夫的胸前，句句义愤填膺地指责着。
那车夫却像是看笑话似的瞅着他，“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我都听不懂。反正你有钱就拿出来，没钱就滚开。”
正当宋高蘅被一口气堵在胸前几乎要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一个略微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却是在一旁响了起来，“高蘅哥哥，此去省上的车费实在过多，你可愿与我同行，分担一半车费？”
原来是宋松杰趁着两人争执的功夫，已经去旁边又雇佣了一辆马车，这会儿挤回人群中，正是想要帮助宋高蘅一把。
宋高蘅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是宋松杰帮助了自己，他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如此正好。”
车夫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被人横插一脚，发展成这样，脸上染起一股怒意，回头却发现是宋家的小公子宋松杰，嘴巴蠕动了几下，到底是有些讪讪地退了下去，继续招揽客人了。
马车很快就启动了，两人一同坐在马车的后座上，一时寂静无言，显得气氛倒有些尴尬。
宋高蘅分明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样的气氛，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宋松杰大大方方地开了口，清脆地说着，“哥哥不必放在心上，幼时你时常教导二姐与我，松杰一直记在心上。”
宋高蘅一时只觉得心内更加堵得慌，手指不自觉地抓住了整洁的长衫，在那平整的布料上留下了一抹皱褶，良久才喃喃地说着，“谢……谢谢。”
宋松杰微微一笑，轻轻闭上了眼睛，放松身子靠在了车壁上，“时辰好早，哥哥也休息一下吧。”
“好。”宋高蘅看着浑身轻松地宋松杰，嘴唇微微紧了紧，到底也放松了神态，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省上，宋松杰也在马车不断停停走走中醒了过来，宋高蘅正端庄坐着，口中默背着诗词。
宋松杰也不去打断他，只探身掀开了帘子，他们此时正排着队等待进城门，难怪马车不断地走走停停。
车夫注意到他探出了脑袋，爽朗地笑说着，“宋小公子你得耐心等一等，这两天进省城的人多，官家都要一辆车一辆车地排查。”
“无妨。”宋松杰点了点头，刚要回车厢里去，车夫却是又问了一嘴，“进城后，小公子可有住的地方？”
宋松杰眨了眨眼睛，不以为意，“你帮我找一间好些的客栈便可。”
“好嘞！”车夫脸上一喜，爽快地应了下来。
宋沉香平日里时不时地也会刻意给一双弟妹市井商情，宋松杰心知车夫这是为了赚客栈一份介绍费。
只是他本就对省上不熟，有人主动请缨，倒也乐得逍遥。
等到宋松杰回到马车里时，宋高蘅已经将书收起来了，笑着朝宋松杰点了点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马车便已经进了城。
市坊之内车辆不可以疾行，晃晃悠悠地约莫过了一刻钟有余的样子，宋松杰一行总算是来到了客栈门前。
马车速度原本就慢，顺当地停稳之后，宋松杰刚要去拿自己的包袱，却是被宋高蘅接了过去。
宋松杰的面上闪过一抹诧异，刚想说什么，宋高蘅却是自然地抢先说着，“你年纪小，我帮你拿着吧。”
“……那就麻烦哥哥了。”宋松杰没有再这个事情上坚持下去，总归也是个小事，宋高蘅想要报答，便让他去吧。
两人一下车，客栈的全貌便映入了两人的视线中。车夫果然辜负宋松杰那句“找间好客栈”的要求，眼前的客栈光是外表便装修的富丽堂皇，更莫提那块描了金的牌匾，一看便是耗资不菲。
宋高蘅的脸色有些差，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这边仿佛离考场远了些，我想找一间更近些的，不如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宋松杰却是反手扯住了他，“我初次独身在外，难免有些害怕，哥哥能否与我同住一房？房费我们也照旧平摊吧。”
“这……”宋高蘅的视线在牌匾和宋松杰的身上一阵游离，禁不住红了耳朵尖子，“那……我便陪松节几晚。”
办理入住的事宜是车夫前后操持的，没过一会儿两人便入住了一间干净整洁，地方也敞亮的上房。宋高蘅听着银子，只觉得一阵肉疼，却也知道省上不比县城，两人均摊下来，已经比外头单住要便宜不少了。
两人一阵车马劳累，也已经累了，略略用过一番晚饭，便都洗了睡了。
宋松杰一贯有认床的毛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合眼。倒是宋高蘅适应得强，很快便入睡了。听着耳畔的绵长呼吸，宋松杰页忍不住想到了幼年时候。
他醒事早，幼年的许多事情都还记得，有那么偶尔的几次，家中来了亲戚，需要让房间出来，他就有幸能去宋高蘅那单独住着的小屋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