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这场热闹，羽若收拾齐整，带着喜蕙等人往合欢宫拜会德妃。
因为之前的那次见面，德妃显得愈发亲和。穿着牙白色裙褂，日常装扮的德妃戴着一个厚厚的獭兔毛抹额迎了出来。
“姐姐不舒服？”在这春光大好的日子，戴着驱风毛抹额的德妃，倒显出几分娇弱柔媚之态来。
“老毛病了，每月总要闹几日头疾。不妨事的。“
说话间，门帘一挑，采玉端着两盏茶，几样果子走了进来。她把茶点摆放好，向羽若行了礼，退在德妃身后。温驯谦卑的样子，与方才边门训斥众奴判若两人。羽若端起茶来，发现杯中飘着几朵金黄的桂花花瓣。甜香扑鼻。
羽若尝了一口，不由夸赞：“姐姐果然雅致，桂花入茶，色味俱佳。”
不想德妃反而扭过头去问采玉：“今天怎么沏了这个？本宫倒从未见过。”
采玉连忙站出来答道：“因为娘娘的头疾亦属寒凉之症。奴婢想着，桂花有温补滋养的功效，故而自作主张加了一些。”
德妃笑笑，转身对润珠说：“本宫却喝不惯这个，还是你亲自去烹些枫露茶来。”
润珠领命而去，走之前，也顺手带走了德妃面前的茶盏。
德妃虽然没有出口训斥，对于采玉来说，这也是件尴尬的事。一心巴结主子，奈何主子并不领情。但羽若看了看又退回德妃身后的采玉，竟然气定神闲，神色无异。心中暗叹，倒是个有城府的。
因为有了这一点赞赏之心，仿佛为了给采玉解围一般，羽若说：“桂花茶到底甜腻了一些，姐姐喝不惯也是有的，我倒觉得很合口。”
德妃听了，忙吩咐采玉：“快去给贞妃娘娘装两罐桂花茶带着。”采玉也领命而去。
德妃不适，羽若不过客套几句，放下礼物，就告辞出来。
走出合欢宫，只见采玉捧着两个白瓷罐等在路边。见羽若一行出来，忙上前行礼，奉上茶罐，口中说：“此茶性燥，寒凉之体很是适宜，但娘娘切记，不可久服，否则容易燥气生痰，血热心悸。”
羽若命喜蕙收了礼。又取出两个银锞子赏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采玉道：“真是个有心的姑姑，德妃姐姐有你在身边侍奉，想必事事妥帖。”
采玉大方谢赏回话：“谢娘娘恩赏，奴婢刚来德妃娘娘宫中，虽通晓些医道，但娘娘的日常习惯还不了解，故而多有纰漏，还谢方才娘娘回护。”
“难道你不是一直在姐姐宫中吗？”
“回娘娘，奴婢之前在椒房殿，侍奉过三位皇后娘娘。”
原来如此！
羽若心中一惊。面色不改地遣采玉回去，一路心事重重回到紫兰殿。
她遣退众人，独留喜蕙。将心中的疑惑合盘托出：“你听，她说自己侍奉过三位皇后，看她的名字，与德妃身边的润珠也属一系，想来是赤狄陪嫁来的老人。怎么皇后薨后，她不为皇后守丧，那么快就到了德妃这里？看起来，德妃对她并不信任，她虽机敏能干，德妃却对她处处设防。可为何如此？如果赤狄王所说属实，德妃这些年对三位皇后都恭谨忠顺，并无二心，她为何对皇后身边的老人这般忌惮？是采玉背主，身犯嫌疑，还是德妃心虚，忌惮老人？”
“根本毫无头绪，这宫里的每个人说话都滴水不漏，面上都春风和煦，公主才来了几日，怎么可能就看透人心，查出真相呢！这事看来急不得。”喜蕙口中安慰着主子，脸上却也露出焦虑的神色。
“不急，”羽若倒还沉得住气：“她们个个看似滴水不漏，其实却各有破绽。只要循着这些破绽查下去，假以时日，一定能查明真相。”
两人说着话，喜蕙在妆台前为羽若卸去头钗，重新梳头。打开钗匣，却发现里面有一小卷白绢布。喜蕙清楚地记得，之前钗匣里并无此物，羽若也觉诧异。羽若忙拿起白绢，小心翼翼地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工整的蝇头小楷：春雪化，母咳疾，雨水至，病渐离。盼儿早正名份，竭力求真。
以这种方式收到母亲的消息，羽若只觉心痛无比。她把白绢燃尽，烟灰丢进香炉，然后推开寝殿的后窗，仰头而立。她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水滑下。生怕自己费尽心力积攒起的坚强会顷刻间瓦解。就这样仰头望去。她看到宫苑的天空中飘着十几个色彩斑斓的纸鸢。她收了泪，轻唤还兀自发愣的喜蕙：“你看，这宫里的人放纸鸢，一心想着操纵手里的纸鸢飞出宫墙，我就如同这纸鸢，虽然身在宫墙内，却被千里之外的人操纵。”
人在深宫，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到狄王刻意传来的消息，羽若和喜蕙在入宫后第一次感受到强大的威胁。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底下。这种孤独恐慌的感觉，前所未有。羽若还在自我开解，不要着急，奈何狄王得到她没有正位中宫的消息已经按捺不住了。毕竟，狄国公主入宫即为皇后已成惯例，这一次皇帝拖延封后，无论用意如何，只怕会有变故。一个皇后之位，牵扯着赤狄的荣辱，牵扯着两国的安危，也难怪狄王急躁不安。
喜蕙缓过神来，忙走上前来替羽若拭泪：“公主，这事，咱们总得查问一下。”
羽若点点头，轻声嘱咐：“别太张扬了。”
于是喜蕙走出寝殿，借着娘娘发放赏钱的由头，将紫兰殿的十几个内侍宫女叫到一处，一边放赏，一边询问：“娘娘方才回殿，发现寝殿已经收拾齐整，又添了许多东西，可见大家尽心，不知娘娘的寝殿是哪几位操办打理的呢？”
这一问，众人七嘴八舌地抢功，这个说进去扫过地，那个说进去填过水，又有插花的，拭土的，香薰的，挂幔的。领头的太监王兴倒还算稳重，忙喝止众人，向喜蕙回到：“回姑姑，这一班早上洒扫的八个宫女都曾进过寝殿。另外，娘娘出去时，内藏库来了十人，送来了一些箱笼摆设，内给事又派四人送来四季衣物，御膳房派二人送来皇上赏赐的汤点，内侍省又另派四人送两车盆栽花草。娘娘荣受册封，宫中各处自然走动颇多。各处来的人手，都把东西安置在殿内四周，所以，今日出入娘娘寝殿的人可不少。”
喜蕙见他回得明白，便默默记下了他的名字。敷衍着给众人放了赏，默默退回羽若寝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