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这一次怕是查不清了,听太监回话,这一晌午,出入寝殿的人倒有二三十人,又都分布宫中各司各处,可怎么查呢?要说这二三十人,逐一查去,也无不可,只是,咱们闹出那么大动静,恐怕狄王知道了要不满,即使是这宫里的人,也会瞧着奇怪。”
羽若道:“查是一定要查的,否则我在明,人再暗,防不胜防。只是不必急于一时。还怕他没有下次吗?咱们以后多留意小心就是了。”
“公主,咱们势单力薄,这偌大的大乾后宫,竟没有一个帮手相助,公主要拿出眼光来,好好挑选几个得力的人了。我看,外面的王兴就不错。说话办事有条有理,也稳重得体。”初来乍到,身边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还要完成那么艰巨的任务。喜蕙只觉无措。
此时羽若已然静下心来,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但日久见人心,咱们且慢慢来吧。”
“奴婢只怕,这狄王等不得了。”
“咱们别自乱阵脚,他托人带书,无非是告诉我,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还有,就是对我没能封后表示不满。但他不满归不满,却不敢冒昧行事,去质问皇帝。毕竟大行皇后百日未满,他就把我送进宫来,也显得吃相太难看了些。又或者,姜乾真要三头六面的对证,他怕我身份败露。所以,他无非是催促我自挣前程,最好能一举获宠,正位中宫。这样,才能接近皇上,住进椒房殿,才会离真相更近。前面故意叙两句母后的情况,是提醒我要有所顾忌。话里的意思,也是让我别指望赤狄助我封后了。如此而已!”
喜蕙很佩服羽若那么能快镇静下来开始思考。更恨狄王手段狠毒,偏拿苏后威胁公主。不出一分力,却命一个弱女子在深宫求宠,何等卑劣无耻!她还在思索对策,却见羽若静静地坐到书案前,找出笔墨和一块白绢,工工整整地在上面写起字来。
写完以后,她将白绢交给喜蕙,吩咐说:“想法把这个送给哑叔。”在遇劫以后,羽若便改口称哑车夫为哑叔了。她记着哑叔守住洞口的忠勇,记着哑叔替她收殓李嬷嬷、喜莲一行人的恩德。他虽是赤狄人,但大难当前,却舍命相随,得遇这般质朴之人,她更觉得难能可贵。入宫后,哑车夫便被安排去了内朴局,专司宫中车马。喜蕙找到他并不难。
喜蕙接过羽若写的白绢,公主贴身宫女,从小伴读,字还是认得一些的。只见绢布上虽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几个字:未立夏,百花谬,待霜降,辩良莠。愿母安康无祸,不负相托。
喜蕙看着这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不禁脱口问道:“这样文绉绉的话,狄王能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他提醒我时间不多,我回复他天寒必有消息。他以母亲相威胁,我告诉他,唯有母亲无恙,我才会遵守承诺。他以白绢相赠,我回他同样的白绢,同样的字数,告诉他信我已经收到。该做什么,自然会去做。还不明白吗?”羽若说得头头是道:“即便狄王不明白,他那个七窍玲珑心的世子也会解释给他听的。”
有了羽若这番解释,喜蕙终于放心而去。临行前,却又被羽若叫住:“你且不必急着回来,去看看,哑叔到底怎样送信的。”
到底,她还是存了一分小心。喜蕙听了,反而踏实。之前在罗金,也没少替公主做一些私密之事,只不过,那时候的公主无非是逃逃功课,会会勋哥,使一些小手段罢了。哪里像现在这般,步步都在刀尖上呢。喜蕙换了身轻便暗淡的衣服,领命而去。
这一去,到了天擦黑才回来。羽若已经用过晚膳,只等着喜蕙。见她进来,却是一脸迷茫的样子,但也透着一股轻松之态。
“公主,哑叔收了白绢以后,小心翼翼地用油皮纸包了,却直磨蹭到太阳下山,才走出内朴局。去了掖庭。”
“然后呢?”
“然后,他一路贴着掖庭外墙,找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把那绢书塞到墙根下,就离开了。”
“他有没有发现你?哑叔虽哑,可他却不聋!”
“他没有发现!直等他走了好远,看不见了。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我才摸索着去了他放东西的地方。原来,那墙壁里竟然有个暗槽,只是伪装得极好,要不是亲眼看见位置,外人是再也找不到的。可我把手伸进去一摸,里面已经空了。”
“就是说,很快墙里就有人取走了绢书。”
“是的,那也难怪哑叔磨蹭了许久,想必他们约定过每日传取的时间。他在等那个时辰。”
“不知怎么,见哑叔只是个送信人,我心中好受了许多。哪怕掖庭里有再多坏人呢,哑叔不过是个奉命送信的角色,他并没有害咱们的心。”喜蕙抚着胸口,感觉自己替羽若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任务,验证了一个关键的人,心情轻快不少。
羽若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狄王肯定能收到自己的绢书,哑叔不过奉命行事,几算无辜。
也是从这一刻起,掖庭,成功地引起了羽若的注意。
大乾朝的掖庭局,在内廷名声显赫。掌宫女名籍,教犯妇课业,无论女红、农桑、洒扫俱有专人教授。甚至有掌教,教授经书子史。整个后宫的婢女皆出自于此。也有下等或失宠的宫妃杂混其中。若有待选女入宫,也被安排在掖庭。因事务繁杂,掖庭局配掖庭令二人,掖庭丞三人,又有掌教数人,掌监数人,这些人,都是内侍省里有头有脸的公公。于是各宫各司太监姑姑来往公办,弥合私交,人员调度,物品取放往往都在掖庭。总之,这里是后宫宫女太监的聚集之地。就连皇上身边的陈柯,也常在掖庭走动。
此时的掖庭令殷准却是个臭名昭著的人物。他历两朝四代君王,难得长盛不衰。几代君王都对他恩恤有加。宫中传言,当年姜乾破城,攻入后宫。一后三妃自尽,八皇子被掳,许多楚翎宫人皆舍命护主,生死相随。也有不少,趁机逃走,远走高飞。而殷准,却献出自己刚带进宫做宫女的亲妹妹,供先锋将领淫乱。因而不仅保全性命,还连升三级,做了五品内常侍。怪事还在后面。十五年后,赤狄谋反,被姜乾痛击,转而求和。姜乾王竟然派殷准前去受降。殷准回宫后不久,赤狄即上书请求姜乾王称帝。因此,殷准升三品掖庭令。如今,他已经年过半百,须发皆白。在掖庭位高权重,一呼百应。连大总管陈柯都要让他三分。两人常在一处饮酒烹茶,处得如至亲好友一般。
当然,这些闲话,都是出自王兴之口。王兴口齿伶俐,将殷准的生平娓娓道来,颇为动听。喜蕙听完不由咂舌。如此残忍的心性,如此高深的手段,这样的人掌管掖庭,多年下来,那个地方自然藏污纳垢,鱼龙混杂。
倒是羽若只是轻轻皱了皱眉,打发走王兴,神色淡然地对喜蕙说:“那么,你就去会会这位殷公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