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若回到紫兰殿，便着手准备进献给太妃的礼物。皇上特命陈柯随行，这其中自然含着“奉旨觐见”的意味，也是对羽若的一种回护，对太妃的一种提醒。于是请安的时间便定在第二天巳时。彼时皇上下了早朝，陈柯便可抽身陪同。
羽若看着喜蕙带着宫女们打点献礼和自己的冠服礼袍。忙忙碌碌地便到了黄昏时分。刚歇下来，便听人通传，德妃娘娘来访。羽若忙迎了出去。二妃便在花厅坐下用茶。
德妃开场便是好一番夸赞：“妹妹果然有胆识，有气魄。这一举求见太妃，为姊求陵，莫说皇上要另眼相看，后宫众人谁不叹服呢？皇上为了昭安皇后的万年福地，日日忧心。说是高人算过，定要水源丰茂，紫云盘旋之地才是大行皇后安魂之所，寻来寻去，唯有太妃的陵址最为合适。可太妃执拗，且昭安皇后生前便与太妃不合，皇上劝说了三四次，都无功而返。碍着太妃位高，前朝后宫更无一人敢插手此事，我虽有心，但自觉位卑言轻，不敢发声。幸亏有妹妹，解了皇上的难题！”
她这一大套话下来，羽若入耳的只有一句：“昭安皇后生前与太妃不合”。难道姑姑真的与昭安皇后有什么龌龊？所以皇后身亡，姑姑首当其冲，身犯嫌疑？她定了定神儿，问道：“姐姐生前的书信中，也偶尔提过几句后宫的不如意。但她与太妃到底如何，毕竟没有明言。我明日便要面见太妃，这其中的关节，还请姐姐明言。也免得我不明就里，犯了什么忌讳。”
“嗨，说起来倒也没什么新鲜。太妃来自罗金，咱们来自赤狄，互相之间怎会毫无芥蒂？太妃受先帝推崇，难免倚老卖老。咱们昭安皇后无非想吃些家乡菜，在宫中布置些狄国景致，太妃便看不过眼了。皇上稍有懈怠，太妃又怪皇后疏慢，引带皇上荒嬉朝政。皇后办个酒宴，太妃又嫌奢侈，说带坏后宫习气。皇后岂是忍气吞声之人？天长日久，两宫势同水火。昭安皇后怀孕后，太妃倒是送过几次补品，本以为，借着龙子降生，两宫可尽释前嫌。哪知昭安皇后临终前几天，又生风波，皇后穿了一件雀翎蓝宝的袍子，是波斯国进贡的珍品。皇后说那件袍子要坠上龙眼大的猫眼石才更好看，于是内侍省四处去寻，不想惊动了太妃。把皇后叫去好一顿申斥。皇后回来便气色难看，也难怪有传言，皇后之死，太妃难逃干系。”
“昭安皇后是被太妃气死的？”羽若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努力让这句话显得只是一个局外人的好奇追问。但她热切的眼神还是让德妃言语谨慎了起来：“这话，也不好这样说。昭安皇后薨后，狄王也写信问过我这件事。我也只能原原本本说了自己看到听到的。但这后宫波云诡谲，眼见都未必是实，何况耳听。再说，咱们昭安皇后毕竟有血虚之症，说是因太妃几句话气郁而亡，也很牵强。”
就是这样，分明没什么证据，却有的是捕风捉影，风言风语。也难怪狄王揣测怀疑。
“姐姐说的，父王一定是信的。”羽若定下神儿来：“我明日再去会会这位太妃，探探她的虚实。最要紧，别耽误了昭安姐姐的大殓。”
德妃挂在脸上精致的笑容，一瞬间显得有些尴尬：“我不过实话实说，自然妹妹去了，更能明辨是非。”
“多谢姐姐提点。”看到德妃对于狄王的态度如此拿捏不准，羽若确信，自己的身份狄王并没有透露给德妃。甚至，连德妃也在狄王怀疑的范围内。这一点，并非出身王族的德妃自己也心知肚明。
“谈不上提点，不过，我也想助妹妹一臂之力。”德妃的尴尬转瞬即逝，她回过身，从润玉的手中接过一个包裹。在茶案上摊开，羽若看到里面放着两件陈旧的衣物、头钗。抖开来，是一件湖蓝锦缎缂丝百蝶袄，一支喜鹊登枝鎏金钗。看身量尺寸，是五六岁的小女孩穿戴之物。
“这是太妃的女儿，广平公主的旧物。前几日，内给事的老人给收拾了出来。我留心，今天给妹妹带来了。太妃这一生，只有广平一个女儿，真是视如珍宝，呵护备至。奈何公主命薄，六岁上，便撒手去了。太妃悲痛欲绝，险些追随公主而去。我想着，太妃见到这两件旧物，或许能顾念皇上当年对胞妹的疼爱，答应了妹妹的请求。”
送走了一片好心的德妃。羽若手抚着两件旧物，却不禁落泪。为了这个自己素未谋面的小表妹，为了姑姑当年的丧女之痛，为了太妃今日背负的嫌疑和迫害。可是，摸着摸着，看着看着，她却看出了问题：“喜蕙，在咱们罗金，这样的蓝袍，是不是丧服？”
“正是呢！”喜蕙凑上来细细分辨：“这个钗也有讲究，钗上有金银错的云样，寓意亡者早脱轮回，去往极乐世界。成年女子下葬用双钗，幼年女子下葬用单钗。广平公主当年的装殓，想必是太妃亲手操办，所以随了罗金的风俗，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德妃手里怎么会有这两件丧服呢？”羽若立起身来，在花厅内焦急踱步。如果这确实是广平的丧服，如今却在宫中出现，难道，公主的陵墓出了问题？难道，当年下葬的时候有人动了手脚？德妃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呢？把女儿的丧服送到母亲面前，这不是一件很诡异，很残忍的举动吗？
见羽若有些着慌，喜蕙倒逼着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查看。这一看，还真看出了问题。
“公主，你看，这鎏金上有好多绿斑。”
羽若赶紧凑上来细看，果然，绿色的斑痕清晰可见。
“鎏金的东西旧了，便会有斑。”她把金钗举起，在阳光下旋转查看：“但是，我记得，罗金的老金玉匠说过，鎏金年久生斑，色暗而褐。我还见过他们修复上百年的鎏金佛像，那上面的斑痕确实是深浅不一的褐色。”
喜蕙从羽若手中接过钗，放在鼻子下深嗅了几口，说：“这是用青矾浸泡做旧的。之前李嬷嬷淘弄青矾给生了热疮的太监入药，奴婢就在一旁帮忙。当时便被这股味道熏得难受。一对银镯，还因为沾染了青矾变了绿色。”
“金钗是做旧的？那衣服呢？”羽若细细检查蓝袍的针线，刚才心慌意乱，竟没有发现，那袍子上好几处收线都打了反结。“这肯定不是姑姑的针线！即便当年姑姑心情抑郁，没有亲手缝制丧服，她那样一个仔细讲究的人，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粗陋的做工陪广平长眠。”
羽若吁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至少，这些假冒品可以证明，事情还没有那么坏，广平的墓地无碍，姑姑也不必面对女儿身后不安的惨局。可是，德妃为什么巴巴地送来这些呢？她是被蒙在鼓里，还是亲手策划？如此大费周章，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什么包藏祸心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