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的会是异常恶毒的语言，羽若听到喜蕙的回答，仍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不起先帝”这样的脏水泼下来，想必就是好人一个，也会被气病了吧！果然深宫险恶，这种杀人不用刀的手段令人胆寒。
“先帝对姑姑情深义重，姑姑的家书中还曾说起过，先帝为自己建造皇陵时，特地为姑姑择了一块风水福地作为百年后的园寝，姑姑也一心辅佐先帝，稳固朝局。虽未封后，当年帝妃二人伉俪情深便被传为佳话，何来这种无稽之谈啊。”
“虽然是无稽之谈，却说得有鼻子有眼。”喜蕙深恐羽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把从黎勋处打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黎大人在朝中听到风言风语，说太妃生小公主时，先帝已近花甲之年，早已修身养性，不近女色，而且小公主生得与先帝一点也不相像……”
所谓风言风语就是这样，说得有声有色，但又无凭无据。羽若挥手阻止了喜蕙，陷入了沉思。流言再难听，也无所谓。关键是，传播这些流言的人居心险恶。显然，是要以这种污言秽语打击姑姑，经过这些流言，姑姑无论是急病，或是自尽，都会让人觉得顺理成章。所以，随之而来的，贤太妃命在旦夕的话，便更令人惊惧忧虑了。羽若无法辨别，这到底是加害姑姑的人散步的谣言，还是姑姑真的已经有了闪失。
刻不容缓。她必须马上去见姑姑。
“我们只有去求陈公公打通关节。”喜蕙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办法。不想却被羽若斩钉截铁地否决了：“不，我们要直接去面圣，求皇上下旨，特许我前去探病。”
喜蕙想，到底关心则乱，自从被送进这紫兰殿，主子根本没有面圣的机会。对皇上的脾气秉性全然不晓。对皇上与太妃之间的龌龊也懵里懵懂。就这样大喇喇地去求皇上，真是全无胜算。
但此时，羽若已然坐在了妆台之前，准备换衣理妆了。喜蕙也只得招呼了几个宫女进来，伺候羽若梳洗。一直来到甘露殿，喜蕙仍一片恍惚，不知所措。她跟着羽若来到侧殿外，见羽若请守门的小太监为自己通传。
不一会儿，只见陈柯疾步而出，躬身向羽若行礼，客客气气地说：“贞妃娘娘请回吧，皇上此时忙于政务，等闲时，再去探望娘娘。”这样的结局倒也不坏。喜蕙不由松了口气，走上前扶了羽若，准备离开。
谁知羽若轻轻推开她，掷地有声地对陈柯说：“陈公公，皇上忙于政务，臣妾不敢打扰，但事关我姐姐昭安皇后的大殓，身为同胞手足，岂能袖手旁观？”
陈柯脸上敷衍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刚刚成年的皇妃，很快有了自己的判断。他转身而去，很快又折返回来。领着羽若跨入殿门，穿过内堂，来到皇帝面前。
皇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上前几步，亲手扶起跪拜的羽若：“朕打算过几天去看你。没想到，你倒自己先来了。”虽然态度宽和，语气中却有质疑。如果羽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便不当面遭皇上呵斥，也会被认为不识大体。
“昭安姐姐大殓之日将近，臣妾听说园寝之地尚未落实，难免心焦。所以来求皇上，许臣妾探望贤太妃，劝太妃顾全大局，让出陵址，再择福地。”羽若开门见山。她不想语焉不详，无功而返。
皇上拉着她的手没有收回，就那么并肩而立，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半晌，才开口问：“太妃看重园寝，朕几次三番劝说，都无功而返。怎么你初来乍到，竟有这般知难而上的勇气？”
“臣妾来自赤狄，为了狄后，义不容辞。羽若从小受姐姐疼爱，为了亲情，此事更是不可推卸。”
突然地，皇上的嘴角扯出一个不甚端正的笑容，口气中夹着一丝并无恶意的嘲弄：“我只怕你有心无力，贤太妃执拗迂腐，连朕都劝不动，何况是素昧平生的你呢。更何况……”
皇上就这样在更何况处，生生地止住了话，反问道：“难道你有什么高招？”
“臣妾与贤太妃尚未谋面，哪里谈得上什么高招。可是，臣妾以为，皇上去说这样的话，太妃肯定是不愿意的，反而会激怒她老人家。但臣妾去说，又另当别论了。”
姜镇帝几乎要被羽若逗笑了。不知这个小丫头，何来的这般自信。他拉羽若在云塌上落座，端起一杯茶，摆出一副认真听她解释的架势。
“臣妾听说，皇上与贤太妃情同母子。这做母亲的，最怕的就是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皇上为姐姐，命太妃让出陵地，她自然心中泛酸，不是滋味。可臣妾与昭安姐姐是姐妹情深，妹妹为了姐姐求取百年之地，或许太妃反生怜悯之心。只要臣妾真诚以待，恳切相求，太妃未必不同意。”
镇帝险些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与此同时，陈柯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就连站在羽若身侧的喜蕙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毕竟，用“娶了媳妇忘了娘”这种民间的粗鄙俗语来形容当朝太妃与皇上，也真是别具一格了。但莫名地，被她这样一说，闹得举朝动荡的夺陵大事，成了寻常婆媳母子间的微妙嫌隙，顿失风雨欲来的险恶，反透着几分暖暖人情。镇帝不禁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这个小小皇妃，倒有些与众不同。
而此时的羽若，握紧了双手，目不转睛地抬头仰望着天子龙颜，一脸肃然地期盼着皇上的回复。这样的神情，哪个男人忍心说出拒绝之辞呢？
“陈柯，命人传旨永安阁，新进宫的贞妃娘娘奉旨，向太妃请安。”
羽若乘着皇上的歩撵被送回紫兰殿，身后跟着长长的仪仗，和一群手捧御赐礼物的宫女太监。都说君心难测，羽若收起甘露殿上诚心以告的神态，对自己说：“其实，君心也是人心，自己不过是松了松他紧绷的弦，便足以令他放下戒心，达成自己的心愿了。”
然而，此时甘露殿里的皇上，却是面沉如水，他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陈柯听：“但愿她老人家能明白，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