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若封妃以后,镇帝并没有召见她。先来到紫兰殿道贺的,是来自赤狄的德妃娘娘。
那一天的德妃头上都是素白银器,鬓边簪着一朵白海棠,穿着月白掐丝织锦袄,青烟色暗花云纹裙,妆容素雅,人淡如菊,全无珠光宝气。是一副全心全意为昭安皇后守丧的模样。进了紫兰殿,与羽若行了平礼。德妃便开始四处走动查看。说这里苔藓太滑,需要清理。那里潮气太重,要填张厚毯,又说紫兰殿久不住人,室内缺些摆设。她也并不向宫中的内藏库去要。只命跟着的宫女太监回自己的合欢宫去取。
这般热情周到,羽若自然要表现得格外领情。她连忙奉上热茶,口中不住道谢。
德妃坐下来,细细端详羽若。一双杏眼把羽若看得发毛。
“德妃姐姐怎么不喝茶?直管盯着我看什么?”
德妃长叹一声,话语中别有深意:“可惜了妹妹这般绝色……”
羽若并不掩饰自己的失落,苦着脸道:“这就是我的命吧!路遇劫匪已是九死一生,哪知进了宫又是这般境遇。”
德妃若有所思地说:“说来蹊跷,大乾近年来国泰民安,既无战乱兵匪,也无灾荒流民,不知哪里来的山贼,竟然敢抢劫和亲车驾,真是闻所未闻。“
说话间,德妃的一双眼睛只在羽若的脸庞上转。
“我也觉得奇怪,但那天天色已晚,山霭弥漫,想来匪徒也认不得什么和亲队伍,只是看车驾沉重,动了夺财之心吧。想来也是后怕。”羽若真情表露,显然心有余悸。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德妃收起质疑之色,反过来安慰羽若:“妹妹天姿国色,气度不凡,又是我赤狄的嫡公主,皇上必然另眼相看。将来必定显赫后宫,眼下且放宽心,勿需多虑。”
羽若在心中冷笑,真是巧舌如簧,滴水不漏。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得不应对周全:“姐姐谬赞了。我才貌平庸,又刚成年,哪里谈得上什么气度。”
接着两人开始闲聊。德妃难免问起自己的家人。而据羽若所知,德妃的父母俱不在赤狄的都城,而是外放为官。就是真正的四公主也未必知道她娘家人的现状。于是敷衍道:“我久居深宫,外面的事情并不知道多少。但我常听父王母后夸奖德妃娘娘的家人,如今赤狄内外祥和,即便与罗金偶有龌龊,也都无关大局。所以,我想娘娘的家人一定可保安康。”
德妃淡然一笑,也并不追究深问。不过循例问了赤狄王、乌后、广平侯和世子无申的身体近况。又特地问起无申世子的妻妾子女,羽若打起精神,一一敷衍。反正无非是一切安好,身体康健。
羽若也向德妃询问姜乾后宫的情形。德妃说容妃出身将门,身世显赫。丽妃生有四皇子,也颇有恩宠。说起自己,谦虚道,都是三位狄后抬举,让她一个媵女有了今天。不想三位皇后连遭厄运,她惊惧心痛,近日里彻夜难眠。一番话说得恳切真诚,引人动容。
就这样絮絮叨叨了一个时辰。德妃忽然问:“妹妹,我记得你小时候有口吃之症,皇后为了医治此症,还特地托我母亲遍访民间名医。只是当时都不怎么见效。怎么妹妹如今听来,全无此症?不知请了哪位名医?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告诉我,如果他日有人为口吃烦恼,告诉他解决之道,不也是功德一件吗?”
羽若不由一愣。她看到对面德妃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见羽若并不开口解释,德妃有些耐不住性子了:“难道,妹妹有什么难言之隐?”
羽若故作羞涩的点了点头。然后张开嘴来,卷起舌头,指着舌根让德妃看。德妃满心好奇地望去,只见羽若的舌下压着一条活灵活现的玉鱼。
羽若合上嘴巴,又喝了一口茶水,才缓声道:“母后一年前从罗金得了一个秘方,口含玉鱼,可治口吃。又命人去罗金为我寻了这个宝物来。姐姐休看这玉鱼不起眼。身上却有几十处关节,上百片鱼鳞。放入水中,如同活鱼。含入口中,说话时把它压在舌底,久而久之,口吃便好了。”
“竟有这般神奇之物!”德妃连胜感叹。随后,又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临行前,却又将羽若拉倒身边,说起体己话:“若论妹妹这般容貌,这般出身,虽说年纪小,便是来了就正位中宫也无不可。前几位狄后也都没有先封妃的前例。如今妹妹暂居人下,只是机缘不到。你且放宽心,再有几日便是昭安皇后的百日。皇后的梓宫要送往皇陵下葬。妃嫔命妇俱要前往送葬。按大乾的规矩,梓宫前需要亲近的姐妹子女骑马开道。喝退恶灵之意。我是狄女,自然首当其冲。想着,也替妹妹揽下这桩差事。虽然辛苦,但以皇上对昭安皇后的眷顾,听闻妹妹如此有情有义,自然会对妹妹另眼相看。你看可妥当吗?”
“那是再好不过了。何况,我也该为昭安姐姐尽一份心。”
“就是这个道理,那些大乾的命妇妃嫔都以此为苦,说到底,她们也不是不想出这个风头,表这番忠心,怎奈她们甚少学习骑射,不像咱们赤狄人,从小便长在马上。只是,听闻妹妹体弱,不知道耐得住这般辛苦吗?”
“姐姐只管放心,我虽幼时身子弱些,如今已无大碍。每年的秋狩,也都陪伴父王骑马射箭。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的。”
德妃听了露出笑容,扫视着羽若说:“我看妹妹如今身子很是康健,与小时候比,倒像是变了一个人。如此甚好。”说完,才满口应承去为羽若安排送葬之事,终于起身去了。
喜蕙遣出众太监宫女,关起门来对羽若感慨:“幸亏公主那日见四公主时发现了她有口吃之疾,早有防备。否则,今日险些露馅。”
“也多亏你将那玉鱼一直贴身带着,否则,也难周全。”
“这个德妃心细如发,不过,今日一番试探,她该信服公主了吧?”
“你也说了,这只是一番试探,今后要过的关还多着呢。说是为了让我获得皇上青睐,其实还不是为了查证我骑马的功夫吗?”
“那倒也不妨碍。”喜蕙这一次显得胸有成竹:“皇上自小把公主当男孩儿般教养,公主在罗金也学过两年骑射。何况,咱们还有哑车夫。哑叔最会摆弄马匹,只要公主安排他牵马,定可顺利过关。”
羽若点头,什么口吃,骑马,甚至质疑她的相貌,身体,都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这德妃的用心难以捉摸。她入宫多年,一路扶摇,想来也是有心机有谋算的。虽然她来自赤狄。但宫中多年,人心早变,是敌是友,不好裁断。自己的身份一旦说破,可是要诛连九族的欺君大罪。万万不可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