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句“贼来了”,众人皆下意识打量了眼近处的人。
想想的目光落在谢十安身上,疑惑他怎么不出来了,一想,他大概是要让她主持全场。也对,他是不好出来破案认贼的。
谢十安见她这么看着自己,料想她是困惑他怎么不出来。这目光虽然没什么,但刚说“贼来了”就这么看着他,就很有什么了。
果然,很快那些目光就陆陆续续砸在了他身上,旁人纷纷挪开步子,与他保持距离。
林洞主和齐鸿鸣也留意到了他,很是意外,这年轻人……
知府见她的双眼停留在一个年轻男子身上,正要喊人抓贼,就见她的眼神又转向另一个人身上了,说道:“他就是窃取印章的贼。”
纤纤玉指所指,不是谢十安,却是谢十安身边的人。
游学七子中的颜开。
众人一愣,颜开也一愣,僵硬的脸扯出笑来,说道:“云夫子不要胡说,我怎么会是贼?”
“你就是贼。”
颜开语气一沉,说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这罪名大着呢。”
想想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冤枉你的,你不要急。”
“……”难道他还得感激她慢慢道来不成?颜开说道,“你说窃贼的作案时辰是辰时二刻三刻,那时我并没有作案的机会,你们的扫地书童可以作证。”
想想说道:“对,他确实是在二刻和三刻之间见过你,但这跟你盗窃的时辰并没有什么冲突。你先是在二刻去了林洞主房中,后来回到长鹤廊换鞋,并特地让书童见到你为你作证,随即去了不过距离二十余丈,片刻就能到达的藏书阁,并将印章偷走。书童只是见了你一面,并不是全程都见过你。”
“这是云姑娘的猜想,书童确实只见了我片刻,但怎能说我就是窃贼。”
“你说你晨起散步,在花园赏景,但你的鞋子却一点也不脏,说明你根本没有去花园中。你们所住的院子穿过长鹤廊,就是林洞主的房间,那段路完全可以不用碰泥地,直接从长鹤廊穿过便可,所以你的鞋不脏。”
“你怎知我鞋子不脏?”
“我是没看见,但小八看见了,他既看见了你,也看见了你没有沾泥的鞋子,你要找他当你的证人,但他同样可以证明你说谎了。”想想又说道,“我问你有没有人证明你二刻在何处时,你不但说了有个书童,甚至将书童的身高样貌都描述了出来,连他哪面脸颊有颗痣都记住了,是生怕我不知道哪个书童,怀疑你吧?”
一时舆论纷起,众人掩面低语,颜开没有太过慌张,说道:“我没有去花园中,但也并不能证明我就是那个贼。而且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鞋,我这脚又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想想早就看过了他的鞋子,确实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但鞋面光滑,跟大晋的布料是不同的,一眼就能看出鞋子产自哪里。她说道:“听人说,你是楚国人对吧?楚国男子的鞋底多为粗条纹,并不美观,但雨天不容易摔倒,适合你们楚国多雨的天气,因此深受你们喜欢。像我们大晋气候温润但并不多雨,所以我们并不卖这样不美观的粗底条纹鞋,多是细纹鞋底。”
颜开问道:“云姑娘是要说什么?”
“我在说,这就是你为什么要换鞋的原因。你们院子通往林洞主的房间不需要触地,也不需要沾泥,因此不会在房间里留下脚印,所以赶时间的你无需换鞋。然而去藏书阁的路却不一样,虽然路不长,但有露天地段,就算你轻功再好,也要触地,所以为了不暴-露鞋印,你只有换过一双,而更换的地点,就是长鹤廊,那样你既能找到人证,又能将鞋换了。”想想眉目紧盯,说道,“七人中有三人是来自楚国,但唯独你不能证明自己二三刻是在何处。”
颜开说道:“你只能证明我去花园散步是说谎,但不能证明我换了鞋,还偷窃了印章。我今日起床,只在长鹤廊走了一遍,后来听闻书院失窃,就随众人一起去了藏书阁围看。你若存心要冤枉我,也好歹拿出点靠谱的证据来。”
想想突然问道:“你这衣服是早上新换的吗?”
颜开莫名道:“是,这又如何,难道你还要怀疑我换了一身衣服不成?”
想想轻声一笑,目露狡黠,“这可是你说的,没换衣服。”
颜开微顿,心觉不妙,不知为何她突然问衣服的事。
“既然没换,那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你的衣服和发上,会有那么多的落灰?”
话落,围看者中,明白的不明白的,都往他的衣服和头发上看,在屋外打入的日照中,发上的灰尘颗粒尤其明显。
颜开不解,众人不解,唯有昨日送伞的书童恍然大悟,朗声道:“我明白了!云先生是想说,今日到处都还是湿漉漉,没有几个地方有尘埃,书院最藏尘的地方,唯有藏书阁吧。”
颜开一愣,已经明白过来,下意识去拍肩上灰尘。
“别拍了。”想想负手看他,说道,“藏书阁平日里都是书童擦拭,他们个子矮,所以一般只擦拭下面三排。每年二月二和年底,洞主才会让甲字班个头高的学生挪了梯子去擦高处,因此那里常年积尘。而藏书阁的脚印踏遍书架,也包括高层,你头上身上的这层灰,就是来自那里。”
“这尘我是在……”
想想没等他狡辩,直接插话说道:“你刚才说今天早上去散步,只走了长鹤廊,后来又直接去了藏书阁围看,就没去别的地方了,你可别说你好奇跑去看了厨房还有空房子,那可就前言不搭后语了。”
“那这尘……”
“嘘。”想想冷眉一扫,说道,“今日去藏书阁的可不只有你一个人,门口的人几乎都去了吧,可是他们的肩头和头发可有像你这样多尘?”
众人又打量旁人的发髻,很是干净,跟颜开的全然不同。
想想见他半日说不出话来,愉悦道:“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只要能证明你二三刻在何处,做什么,还有发上的灰尘来自哪里,我就不怀疑你了。”
“……”颜开面色通红,气道,“我没偷!”
“我想,长鹤廊还藏着你换下来的泥鞋子吧?那里甚至有印章。”
颜开一愣,这一愣已经被早就紧盯他的知府看见,厉声:“快将贼人捉住!”
眼见官差逼近,颜开转身要逃,谁想不知谁反应那样快,竟直接捉住了他的胳膊,紧紧拧住。他吃痛反手要拍,却被那人闪开。他抬眼看去,气急败坏道:“谢十安,我平日可待你不薄!”
谢十安默了默,说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偷印章?”
既然为贼,那道就不同了。
官差已经扑上前来,将颜开捉住。林洞主已经让人去长鹤廊搜东西,不过半刻,就有人拿着泥鞋和印章跑回来,高呼“找到了找到了”。知府一瞧,证据确凿,当即让人扭送颜开回府审问。
岳有为见贼捉住了,前后不过费了一个时辰,目落想想身上,更是感慨,当初这个机灵人怎么就没来他们书院呢。
完了,今晚又要睡不着,吃不香了。
唉,难受啊。
他摇摇头,随着知府一起离开了。
林洞主拿着失而复得的印章,总算是虚惊一场。他将印章收好,对想想说道:“也多亏了有你,明察秋毫。”
想想回头说道:“看破这件事的不单单是我,还有谢……”
门口众人渐散,谢十安不知何时也走了。她收起手指,就往门外追去。
“想想……”齐鸿鸣唤她,都没能将她叫回来,他略一想,笑道,“这丫头,棋逢敌手了。”
林洞主说道:“不知是会惺惺相惜,还是……”
“还是什么?”
“打起来。”
齐鸿鸣哑然失笑。
谢十安没有走远,想想快步追上,扯住他的袖子,谢十安顺势停下,问道:“案子已经破了,云姑娘还找我做什么?”
“对呀,案子已经破了,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我们和颜开毕竟是同伴,他被抓我们不能乱救,可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入狱问罪,而且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哪里?”
“颜开并不缺钱,也有户籍,出入他国只是费时盘查,但也不是大问题,为什么他非要去偷印章,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还被关入大牢。”
“一念之差?”
谢十安微微蹙眉,对这个说法并不太认同,但以他的观察,颜开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他说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这才问,“你找我做什么?”
想想问道:“我方才说的那些,你是不是也都推断出来了?”
谢十安轻轻点头,他总觉得,她可能要哭鼻子了,这傲气的姑娘。
想想是有点不痛快,这就好比她一直是洞主眼里最好的学生,结果从天而降一个更机敏的。不对,她可没有输给他,两人查案时可是并肩同行的,没有谁比谁多迈出一步。
她没输。
这么一想她可算是痛快了些。
谢十安见她有点郁闷,便说道:“再过半个时辰就开饭了,不如去用饭吧。”
填饱肚子,人也会开心点。
想想说道:“我的午饭已经吃掉了。”
谢十安好奇问道:“你我一直在一起,你什么时候把午饭吃掉了?”
“早上。”
谢十安笑笑:“你怎么做到在早上把午饭吃了的?教教我。”
想想说道:“书院每个人的吃食都是有定额的,你不是说肚子饿,我给你拿了吃的,那就是我的午饭,我要是再吃一份,那山珍海味阁就少了一份吃食,厨娘他们要被罚的。”
淡淡话语,倒是让谢十安意外。他想了想,微微一笑,说道:“那一会我请你去附近的酒楼吃饭吧,就当做是谢你为我洗刷了冤屈。”他看看天色,说道,“到了午时我在这等你。”
想想问道:“你现在去哪?”
谢十安说道:“也该收拾东西跟林洞主拜别了。”
只是拜别之前,他还要去找一个人。
——齐鸿鸣,前御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