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四章
大晋皇城，每到赶集的日子，街道上总是分外热闹。
光阴如梭，新皇登基七年后，朝堂总算是明净许多。而且不但是朝堂内，在朝堂外，也有功绩。新皇魄力非凡，接连收复三座失地，早些年朝野总提的内忧外患，如今已经很少听见别人说了。
只是太后仍不愿彻底放权，新皇的羽翼不满，多受牵制。
四月并不炎热，但街道很是热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抱着书从满是客人的茶楼路过，宛若一只灵鸟，穿入枯燥无味的茶客眼中。
少女一袭绿衣罗裙，星眸含光，唇若点樱，脸蛋娇俏嫣红，未施脂粉未戴环佩，却比穿金戴银的姑娘更艳丽，日光倾洒，映得少女越发明艳美丽，惹得往来的人频频朝她注目凝视。她的步伐轻快，抱着她的书穿梭在攘攘街道中，丝毫没有留意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
“都说大晋好读书，又多出美人，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熙攘的茶楼中，一个打扮朴实的青年男子如此说道，同桌六人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只看见一个穿绿罗裙少女的倩丽背影，早就看不见脸了。
他们一桌七人，虽然看着就是过路客，但并没有一般过路人的风尘仆仆，相反每个人都是斯文秀气，言谈举止都不粗俗，一看便是读书人。
读书人中笃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以盛行“游学”。
如今这七人，就是结伴游学至此的读书人。
说话的那人叫颜开，在七人中年纪最长，但个头却最矮。他的声音很是沉着，脸也长得老成，与人交谈常让人觉得他稳重，所以七人每逢有什么事，总要让他出面。
久了，就慢慢成了众人默认的大哥，再者——颜开家底丰厚，为人也大方，因此行事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哪怕是中途才结交同行，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地位。
“我们一路走过大晋十三州，总算是来了皇城，这如心脏的地方。都说大晋学术之风浓郁，这话不假，着实令人愉悦。”
郭奉行的一番话众人都很同意，唯独不见一人附议点头，他问道：“谢兄不认可这话？”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男子身姿清瘦挺拔，面庞俊逸，肤色如古玉，不笑时有些清冷感，但闻言一笑的他，瞬间化了眼里的冷清，甚至让人只是看见他的笑，就能感觉出一股清冽感，十分清爽。
谢十安说道：“自然是认可，只是我刚才的心思不在这。”
颜开笑道：“谢兄在想什么？”
谢十安笑道：“我在想，我们一行人去九凤书院，不知能不能留宿几晚，只去半天，有些可惜。”
“应当可以吧。”一人说道，“况且我们是去拜访，都是读书人，请求多住两日，不至于被轰出来吧，不至于，不至于。”
他一连说了三个不至于，已经是毫无底气的了。
那林洞主声名远扬，当初正值壮年，朝廷重用他之际，却离开了朝堂，去做了个书院的山长。
都说他脾气犟如牛，他们担心也不无道理，就怕交涉时一句话说不对，就被人拒之门外。
郭奉行说：“在路上我便说了，大晋皇城内有五六座书院，怎么就偏偏选了九凤书院。”
“还不是因为它的名气最大，我们游学本就是为了见识世面，去找那些‘其次’的书院做什么。”
“可不是，那九凤书院里的先生也不是一般人，像林洞主，像前御史大人齐鸿鸣。”
那人一一数着，忽然有人说道：“还有大晋第一神童云想想啊。”
正在饮茶的谢十安微微抬眉，没有作声，倒是同桌的人皆是眼神一亮，甚至有些激动。早在他们年幼少年时，就听过云想想的大名，如今算起来，她也该是十七岁的姑娘了。
郭奉行是个读书人，本来他还反对去九凤书院碰壁，怕丢了读书人的脸，可听见最后一句话，也是心痒。他说道：“那云想想该有十七岁了吧，也不知道如今变得如何，不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吧？”
“那你可真错了，那云想想乡试头一名，而且毫不费力，别人都说哪怕是明年的会试殿试，也定能夺得头筹，到时候可是连中三元。”
“让个女子做状元？我倒不信大晋的民风真这样开化。”
“到了明年便知道了，但她如今仍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这点无可置疑。”
颜开说道：“那就去九凤书院吧，去见见那最负盛名的书院，还有那位云姑娘。”他又问道，“谢兄，你没有意见吧？”
如果说颜开是七人中的小老大，那谢十安就是众人第二个心服口服的人，他处事得体又懂应变，颜开还不算敏锐，比不上谢十安，但谢十安不喜出风头，为人十分低调。
“没有。”他放下久握的杯子，已被他握出温度来，他说道，“我也想去见见她。”
*****
想想抱着四本厚重的书跑了一路，奔到书院门口也没停下，径直入了里头。她风风火火奔入里面，一路都有先生学生跟她问早。
除了林洞主有专门的屋子办公，其他的先生们都是在一间大屋子里，各有自己的书桌。想想去了林洞主那，探头就见齐鸿鸣也在，她一笑：“林洞主，齐先生。”
正商议事情的两人往门口看去，见了她便笑道：“笑得这样欢喜，定是有事。”
想想边进来边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让两位先生帮我看看这四本书。”
“哦？又得什么好书了，拿来让我们看看。”
想想将书放在桌上，说道：“这两本是唐盾从外地让人捎给我的，那两本是四夷馆提督张大人给我的，四本书都有一些年头了，破旧不堪，还缺字少页。”
齐鸿鸣问道：“所以你这是要我们辨辨真伪？”
林洞主说道：“辨认真伪她自然能自己来，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想想一笑，说：“我想要藏书阁的钥匙，查查有关这四本书的资料，把缺字少页的部分填满。”
林洞主拿起书来看，这书的封面已经破烂不堪，似翻书的动作一大，它们就要变成碎片，但依稀能看出上面的字，细看，顿觉惊异：“竟是《二十四录》。”他又看另一本，“《南翁笔记》。”
齐鸿鸣也拿了书来看，也是两本珍稀难得的书。这四本书极其难得，都是几十年前的书了，就连翰林院和九凤书院的藏书阁里，都找不到这几本书。
林洞主爱惜地将它放下，问道：“藏书阁的钥匙我不是早就给你了吗？”
想想背手说道：“可藏书阁的暗格钥匙没给我呀。”
“暗格历来只有历任山长才能自由进出，里面放了很珍贵的典籍和东西，不能给你。”
想想叹道：“那就可惜了，我本想着等填满了这四本宝贝书籍，就将它们送给书院的，没想到我有心赠人花卉，对方却不愿收这余香。”
林洞主想了片刻说道：“我与你商量一件事，你将这书给我，我来填满，补好漏字后，再给你看，如何？”
“不行。”想想秀眉已挑，说道，“那我就失去了填字的乐趣了。”
“可是这书缺字缺得厉害，你得忙多久啊。”
“那也不行。”想想俯身伸手，将书全都收了回来，遮了个严实，连个边角都不让他看见，抱在怀中一笑，笑得有些狡黠，“我知道洞主想看这些书，所以我才特地带过来跟您谈交易条件的，否则您怎么会把钥匙给我。反正呀，您不给钥匙，我就不给这书您看。洞主好好想想吧，古国实录哦，南翁笔记哦。”
齐鸿鸣一笑，这个小姑娘，真是抓住了林洞主的软肋了。他在旁说道：“好友，你就给她吧，别人可能会损坏书籍，盗窃里面的宝贝，但想想绝对不会的，她眼里只有书，也是个爱惜书籍的人。”
林洞主苦笑：“好好好，钥匙给你。”他从上锁的抽屉中取了钥匙出来交给她，还是不忘叮嘱说道，“暗格也不算小，里面宝贝很多，你可要小心。”
想想欣喜地将钥匙接过，明眸一转，笑道：“谢谢林洞主，谢谢齐先生。”
等她抱了书出去，林洞主又说道：“填完一本了记得给我看看。”
“知道了——”
少女的声音飘远了，齐鸿鸣才道：“明年就科举了，她若考上，就真不在书院里待了。”
林洞主轻轻叹息，一会回神问道：“什么叫‘若’？以想想的学识，如今她敢称第二，也没人敢称第一吧。”
齐鸿鸣默了默才说道：“谁知皇上如何想，让个年纪不过十几的姑娘做状元，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不服，朝堂上的老顽固可不少。”
“嗯。”林洞主说道，“可就算是个小老太婆，只要是女子身，也会有人不服。想想的路铺了这么长，这么久，也该让她去走走了，总不能一直留在书院中，屈才了。”
齐鸿鸣幽幽叹息，但也认可了老朋友的话。
“洞主。”门外三声敲门声，是书院的守门下人，他对里面的人说道，“门外来了几个游学的青年，想要拜访林洞主，不知您见不见？”
“哦？”林洞主问，“他们是从哪里游学来的？”
“听说是路上陆续结伴而来，但大多是来自越国。”
四国中，越国离大晋最远，能从越国游学至大晋，实属不容易。
九凤书院名声在外，每年总要接待几波这样游学的人。林洞主稍作考虑，说道：“先请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