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一层厚厚的积雪，看起来像是给大地盖上了一层棉被。
树梢，粉红色的梅花之上，也落了些许莹白色的雪。
这十里梅林，香风袭人。
黎晰深吸一口气，脸上都带着愉悦。
秦明空站在黎晰身边，单手搂着黎晰，为黎晰将风雪遮住：“陛下可是满意了？”
黎晰抬头，对着秦明空笑道：“自是满意了。”
这时候，李德全等人已经将茶水软椅摆好了，还特意搭建了一个棚子，免得风吹了黎晰。
里面，生好了火盆。
虽然不如房间之中那么暖和，但到底也不会让人觉得冷的难受。
秦明空牵着黎晰，两人进了暖棚之中。
李德全连忙送上驱寒茶给黎晰，黎晰喝下，方才说道：“明空，朕想去折一枝梅花。”
秦明空淡淡点了点头：“臣陪着陛下吧。”
黎晰也并未拒绝，两人便又起来，去折了梅花。
接着，黎晰手持梅花，将梅花递给了秦明空：“明空，送你的。”
秦明空顿了顿，接过梅花。
黎晰笑道：“从见到明空开始，就觉得这傲雪寒梅，很是和明空像呢。”
秦明空抿着唇，然后开口道：“梅花更像是陛下。”
黎晰却摇了摇头，声音轻渺：“朕更像是昙花，虽然只有一瞬，但却也足够了，明空是爱昙之人，也该知晓，昙花……是留不住的。”
秦明空面色微微一沉，拉着黎晰，离开了梅林，重新回到暖棚之中：“陛下莫要胡说。”
黎晰轻应了一声：“好，不胡说。”
秦明空伸手，轻轻的抚摸黎晰的脸，却又收回了手。
这段时间，黎晰瘦弱了虚弱。
下巴都瘦的尖了，显得眼睛更大。
苍白的面容上看不到分毫血色，似乎皮肤之下那青色的血管，都可以清晰的看出来。
忽然，黎晰抓紧了扶手，面色更是惨白的如同白纸一般。
身子，也在不断的颤抖。
秦明空神色一僵，一把将黎晰紧紧地抱在怀中。
黎晰闭着眼，所在秦明空的怀里：“别担心朕，明空抱着朕，朕就不疼了。”
秦明空声音沙哑的应了一声：“陛下……”
可到底，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一时之间，暖棚之中那些暖意，似乎也凉了下来。
黎晰紧紧地抓着秦明空的衣襟：“不如……明空对朕……讲讲……明空的过去吧……”
秦明空顿了顿，缓声开口：“臣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自然也没什么好听的，大抵上就是金戈铁马，或者是尔虞我诈吧。”
黎晰沉默的闭上眼，睫毛微颤：“朕就是……想听……”
秦明空深吸一口气：“臣不想说，更不想让黎晰听到那些。”
黎晰不在言语，只是静静地靠着秦明空的胸膛，听着一声一声沉稳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天边已经泛起了金色。
黎晰却仍旧并未回复。
从新年那日之后，每日的痛楚时间，都要追加一些。
现在，已经到了一个时辰。
黎晰那厚厚的衣袍，也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可黎晰就是半个字都未曾吐出，也从不喊疼。
反而，还会安慰秦明空。
知道黎晰需要休息，秦明空便未曾放开黎晰，而是依旧搂紧了黎晰。
直到太阳完全沉入地面，月亮悄然升起。
黎晰方才挣扎了一下，从秦明空的怀里起身：“明空，我饿了。”
听到黎晰这句话，秦明空连忙让人传了膳。
两人坐在暖棚之中，却格外的安静，甚至连碗筷撞击的声音都听不到。
放下碗筷，黎晰起身：“说要陪着朕赏梅，可到现在，也还没去看呢。”
说着，黎晰拉起同样放下筷子的秦明空：“陪朕去走走？”
秦明空应了一声，跟着黎晰往出走。
梅林其实不大，大概也就是百余株的梅花树。
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黎晰抬头，看着明亮的星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秦明空在黎晰背后，搂着黎晰，然后开口道：“陛下在看什么？”
黎晰仰头，看向秦明空：“朕在等烟花。”
秦明空顿了顿：“就快了，等天色完全黑下来，那时候才好看。”
黎晰应了一声，然后静静的靠着秦明空。
眼皮，却开始打架：“明空，朕怕朕顶不住，然后就离开了明空，所以，想将所有的美好，都陪着明空看完。”
听着黎晰的声音，秦明空并未插话，只是搂的更紧了。
黎晰闭了闭眼：“朕很想一直留在明空身边，朕很想做到曾经说过的话，只要明空需要朕，朕便不会离开，可到底……朕还是软弱了。”
秦明空摇头：“臣明白，陛下已经很坚强了。”
黎晰握了握拳：“朕现在，怕是连笔都拿不了了吧，朕想画完两个枫叶，可……”
秦明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而上的情绪：“陛下画了臣，而陛下自然要臣来画。”
黎晰笑道：“那就好。”
说着，黎晰挣脱秦明空的怀抱，然后面对着秦明空：“明空，便是朕走了，明空也要好好的活下去，朕也会一直注视着千岁爷，看着千岁爷君临四海，看着千岁爷成为千古流传的明君圣主。”
秦明空应了一声，想伸手抱住黎晰，却最终还是垂下了手臂。
黎晰深吸一口气，刚要说什么。
但又是一阵剧烈的痛楚蔓延开来。
身子一晃，竟然站立不稳。
秦明空连忙扶着黎晰，让黎晰靠在自己身上：“陛下……又难受了吗？”
黎晰脸上笑容苍白，但却格外坦然：“无事，贯是如此，若是朕情绪波动大了，蛊虫就会闹朕，过会就好了。”
秦明空看着黎晰，眸色深沉，那幽深的瞳孔，暗沉的吓人：“臣忽然有些怀疑，就这么留着陛下，是不是臣自私了，是不是臣做错了。”
黎晰抓紧了秦明空的衣襟，但力道，却小的可以忽略不计：“怎会？”
秦明空就这么看着黎晰，似是做了什么决定：“陛下……臣送陛下离开可好？”
黎晰微微一顿，看着秦明空，一时之间，似乎没能理解秦明空这句话的意思。
秦明空也是看着黎晰，单手搂着黎晰的腰，然后，一手握住了腰间挂着的佩剑剑柄：“臣忽然……见不得陛下这般受苦了。”
黎晰淡笑，神色清亮而柔和，放开了秦明空的衣襟，转而改成搂着秦明空的腰身：“朕相信，千岁爷手上有准，不会让朕痛苦。”
话落，黎晰就这么用一种澄澈专注的眼神，看着秦明空，像是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瞬间。
秦明空那暗沉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痛楚。
接着，便归于平静：“陛下安心便是，臣舍不得陛下痛苦。”
黎晰轻轻的蹭了蹭秦明空的胸膛：“既然决定了，就不要痛苦，也不要犹豫，黎晰也觉得，明空永远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说着，黎晰在度笑开，只是眼中晶莹，有水痕浮现：“朕没有舍不得明空，能陪在明空身边许久，便也足够了。”
剑，出鞘，剑锋摩擦剑鞘的声音，在夜晚格外的刺耳。
秦明空的视线，也始终落在黎晰身上，脸上神色平静，只是那双眸子，却似乎有些灰暗，失去了往日的那番摄人心魄。
冰冷的触感，透过厚厚的外衣，似乎也能传递到黎晰的皮肤之上，无端的让黎晰颤了颤。
但是，此刻，黎晰却不在说什么了。
秦明空忽然低头，吻上黎晰的唇。
辗转缠绵，又带着不舍绝望的吻。
冰冷的触感，透过身体，黎晰身子在度一颤，然后闭上了眼。
秦明空放开黎晰，剑尖，从秦明空的身后透出。
秦明空的面色，也有些苍白。
这一剑，穿透了两个人。
只是，穿透了一个人的心脏，却并未对另一个人造成致命伤。
忽然，轰鸣声传来，烟花爆开。
黎晰睁开眼，视线迷蒙看向空中。
帝都之上，烟花绚烂，像是将整个天空，都照亮了。
秦明空拥紧了黎晰，抿着唇一言不发。
黎晰也想抱紧秦明空，可到底，手臂就这么垂了下来，再也无力去拥紧什么。
不需要说半个字，不需要去表达什么，黎晰清楚，他所想，他皆知。
“陛下，走好，来世，莫要在遇到臣。”
冷淡，似是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那双璀璨的墨蓝色眼瞳失去光彩的那一刻，传入黎晰的耳中。
那声‘好’，却已无力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