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于扬当然还记得，那年他已经九岁了。
沈家的生意做的很大，父母也常年都很忙。父亲原本就难得回家，后来因为妹妹生病，母亲也去了国外陪伴治疗。
他记得那天是他九岁的生日，恰逢妹妹病危，原本答应回来陪他过生日的父母一个都没回来。
沈于扬赌气，晚上从窗户偷偷爬了出去。
家里的别墅很大，他知道哪里可以出去。就开了那扇小门，偷偷跑了出去。
他在路上逛了很久，看到别的孩子都有父母陪伴，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的人。
夜越来越深了，街上的人也少了，他终于有些害怕，想回去，却又期待着家里人发现，然后来找他。
再往前走就是一条小巷，他不敢再过去，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他也没有时间概念，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过来找他。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家住哪里。
他原本还保持着警惕，什么也不说，朝路灯亮的地方走去。
可这时候他才发现，两边的路上早已经没有了人。
那个人说，他的车就停在附近，可以送他回去。
他说他不回去，反正所有人都想不起他。
那人就坐下了，始终是很温和的态度，跟他说了几句话。他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脑袋有些晕，看那人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关在笼子里。
那个笼子并不大，外面还隔着一层布，只有一个很小的透气孔。
笼子里除了他，还有个小女孩儿。小小的一团，头上的头发稀疏而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还哭，哭起来就止不住，声音倒是大。
他原本还没有那么害怕，可是看到那小女孩儿哭，他也跟着哭起来，大喊大叫，但是没人理他。
只听到外面也有人哭起来，他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看出去，看到外面是一个很大的房间，还有别的笼子。
跟他们的一样，也是罩着黑布，只留下一扇方形的透气窗。
每一个黑布底下似乎都关着孩子，大家一起哭起来，整个房间都是哭声。
他害怕极了，边哭边叫，让他们放自己出去，叫着自己要回家。
这样的场景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每天都会有戴着口罩的人，打开门给他们送特定的食物，带他们出去上厕所。
都是一个一个去的，他们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不知在第几天的时候，他哭过了，也怕过了，这些人倒是没对他们怎么样，他的胆子也大起来。
他开始在上厕所的时候认真看四周的路，然后记住，后来某天他就趁着看守他的人不注意，逃了出去。
逃出去以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路，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四周都是废墟，杂草几乎没过他的腰。
他胡乱地四处乱撞，最后还是被抓了回去。
他以为那些人会打他，可是他们并没有，甚至没跟他说一句话，又把他扔进笼子里。
后来他又跑了几次，那些人还是没打他，只是加大了对他的看管力度。
他再也跑不出去，不知道那些人想干什么，除了内心的害怕，还有焦虑和烦躁。
可是同一个笼子里的那个小女孩儿，好像已经完全适应。
那些人还给他们洗澡，换不同的赶紧的衣裳。
她再也不哭不闹，似乎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
他对她有些鄙视，鄙视她的安然，鄙视她吃那些难吃的东西也吃得津津有味，还鄙视她晚上尿床。
可是他们只有一个地铺，想要睡得舒服一点也只能睡在一起。
他总是离她很远，可是她睡觉不规矩，老是翻身翻到他身上来。有时候他被弄醒，就踹她一脚，把她踹到垫子外面。
她也没有察觉，揉揉鼻子睡得跟猪一样。
有时候晚上凉，她好几次被冻醒，自己撅着屁股虫子一样又拱回来。他每次都看到，看她睡眼惺忪的样子应该还没有全醒。
他觉得好笑，这么偷偷看了几次，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她有些可怜。
那么小小的一团，他从来不跟她说话，但是趁她睡着的时候，又忍不住抱一抱她，她真的很小，浑身都是皮包骨头。
他忽然就想到自己家里那个妹妹，他记得有一次听外面那些人谈到过，这个女孩儿是跟她姐姐一起被拐卖的。
不过当时她姐姐生病了，他们就没有买过来，但从她姐姐嘴里听到，她应该有三岁了。
三岁了，那就是跟他妹妹差不多的年纪，可是竟然只有这么小的一团。
他妹妹身体也不好，跟平常的孩子比起来已经算是瘦弱了，可是这个小女孩儿竟然比她妹妹还要小那么多。
但她偏偏看起来很健康，虽然出不去，可吃饱了还喜欢在笼子里蹦蹦跳跳。
有时候还过来拉他，跟他说话，说什么也说不明白。他就不爱理她，一把推开她。
可是推倒了她也不哭，就那么看着他。
那双眼睛倒是好看，黑白分明的。
可是头发还是那么黄那么稀，脸蛋儿也不红润，一点也没有妹妹好看。
但以后他却不再踹她，她每次翻过来，他要是醒了，就给她理一理被子。
可她还是生病了，那时候他不知道，那些人是不允许他们生病的。她一生病，他们就把她隔离开。
那天早上，她发了很高的烧，脸色烧得通红，还咳嗽，他们把她抱出去。裹着一条被子，就像抱一条小狗。
他看着她露在外面那个小脑袋，那稀疏又黄的毛发，忽然抓住那个人，问：“你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那人似乎顿了下，答：“治疗。”
他松了口气，语气才缓下来，问：“能治好吗？”
他的妹妹也生病了，可是去了很多医院，找了很多医生都没有治好。上次见到妹妹的时候，他看到她带着帽子。
他趁人不注意拉开她的帽子看过，她的头发都已经掉光了。
那时他吓了一大跳，现在他看着那个小女孩儿，心里不知怎么也产生了一种恐慌。
她被那个戴口罩的人抱在怀里，慢慢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了他。似乎很难受，但还是张了张嘴。
他听到她嘴里发出的那两个音节，她叫他：“哥哥。”
戴口罩的人掰开他的手，急匆匆要往外走，他又拽住他，“你们一定要治好她。”
旁边那人扯开他的手，把他推进去，锁了门。
他跑到那扇窗口，不知看了多久。
他觉得很难过，想起小女孩儿的好，她在笼子里蹦蹦跳跳，她爬过来叫他哥哥。
她那么小一个。
他哭起来，总觉得她会死，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感觉自己又被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