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一处红砖水泥的矮墙下,苏立辰敲门,好几声里头才有人问:“谁呀?”
“是我,苏立辰。”
他的声音很有特色,有人从里面拉开了门,“苏警官来了,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她问得有些犹豫,似乎还带着忐忑。
“没事,就是过来看看,雨瑶现在怎么样了?”
“哎。”那妇人叹了口气,“还是那个样子,把自己关在屋里。就是让苏警官费心了,您真是个好人。”
“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她吗?”
苏立辰让开半扇门,那妇人伸出头来,正好看到江心屿,江心屿也认得她,正是那日打她的那个。
“你……”妇人看清她的模样,回头就要拿扁担,被苏立辰拦住,“阿姨先不要激动,我今天来就是想要告诉您,加害者已经死了。”
妇人抓住扁担的手停了下,问:“谁死了?”
“加害者。”他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王家那个孩子。”
“死了?”
“对,负罪自杀。”
那妇人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住在这里的人,家里连台像样的电视都没有。童家更是一贫如洗。
原来有个男人还好些,可自从家里男人得了癌症,这家里值钱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现在又遇到这种事,家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对于这个家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负罪……自杀。”
那妇人似乎没有料到,愣了下,对着屋里喊:“瑶瑶,你听到了吗,害你的人死了,真是报应!”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扔下扁担往屋里跑。
苏立辰也跟进去,正好看到屋里那房间的门也开了,那个神行憔悴的女孩儿站在门口,被自己的母亲一把抱住。
两人都抑制不住地痛哭了起来。
江心屿有些惊讶,那女孩儿瘦的都快脱相了,她之前在警局见她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半年前,她也是大学生。这个家原来靠她爸在工地上干活支撑着,但她爸检查出肝癌后就丢了工作。家里砸锅卖铁也凑不够钱。她从小跟她爸感情深厚,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后来听说陪酒来钱快,她就进了那行。”
江心屿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她也不关心。作为律师,她只关心官司的输赢。
“现在呢?”她问。
苏立辰低头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线条比寻常女生更坚硬一些,“她爸死了。当时王家的人想协商,联系了她,她也答应了。来协商的是王太太,你知道,王太太素来不愿吃亏,她想要钱给她爸治病,往太太嫌高,没有谈拢。于是王太太就查到她家的住址,带着人过来。
她退学陪酒的事她爸本来不知道,不过,那天她爸从床上爬起来,以命相逼让她报警。后来她爸偷偷藏了药,大概知道家里的情况,怕她再去陪酒,不愿意拖累她们。本来就是靠药物维持的病,药一断很快就不行了,最后活活疼死在床上。”
江心屿拧着眉,想了一会儿才道:“为什么不送医院?不是有医保吗?”
苏立辰看她一眼:“你是律师,应该清楚,不是所有企业都是正规操作。有时候普通人维权,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江心屿摇头:“我没有接过这类的案子。”
她接案子从来都是挑钱多的,他们律所倒是有每年公益诉讼的指标。但类似这样的活动,她从不参与。
不过,她还是很疑惑:“既然没有保障,为什么不找有保障的?”
“如果一个行业普遍都是这种现状呢?”
苏立辰轻笑,“看来,江律师接触的人群挺……”他似乎找不到词来形容,想了想,吐出两个字,“稀有。”
“可是这世上更多的却是另一群人,他们能力有限,在工作中替代性强,但是肩上却扛着养家糊口的责任。所以不敢冒险,更不敢轻易失业。”
江心屿转过头来,“我看苏队也不像是了解民间疾苦的样子,见解倒是不少。”
“因为我始终觉得,每件事,事出必有因。而大多数人做的事,或许都有一个可以理解的开始。”
江心屿想了想,道:“所以没有谁有错,只是立场不同,性格不同?”
他摇头,“对错只是不绝对,但并不是不存在。”
江心屿并没有听明白,见他打量着这院子,往前走了几步,“这院子墙太矮,可是养条狗。”
此时那两母女的情绪也平稳了许多,那妇女擦干眼泪回过头来:“这两天正说呢,是得养狗。”
江心屿转头朝房间看去,正好撞上那女生的眼神,那眼神里仍有还没消退的恨。
“不过,狗跟猫不大对付,我记得之前你们养了只黑猫。”
江心屿这才明白过来,苏立辰为什么无缘无故提到狗。
他们从进门到现在,的确是没有看到什么猫。
那妇人似乎愣了下,才道:“你说那只猫啊,那只猫是路边捡回来的,但不闹事,跟这片的狗都不打架。”
“今天怎么没看到它?”
似乎只是随意一问,那妇人也四下看了一圈,“应该没来这院里,那猫虽然不闹事,却喜欢在外面野。”
似乎没什么说的了,那妇女让苏立辰进去喝口水,但看江心屿的眼神仍然充满敌意。
苏立辰也没进去,跟那女生说了几句就带着江心屿离开了。
“看来,是白来一趟。”江心屿有些遗憾。
苏立辰没说话,两人朝外面走,江心屿忽然想到什么,又问:“其实……苏队今天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吧?”
“我为什么要故意带你来?”苏立辰忽然站住。
“让我看清自己的片面和狭隘。”她抬起头,目光与他对视,“不过,每个人做的所有的事都是自己的选择,自愿也好,无奈也罢,我不觉得有什么可同情的。”
“江律师一直都是这么活着的吗?”
这句话,让江心屿怔了一下,随即摇头:“十三岁以前并不是,直到后来我明白了,对于怜悯弱小,这个世界更认同优秀和强大。当你谁都靠不上的时候,就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