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辰做了个梦，不知怎么梦到自己八岁那年。
那时候，父亲还在，母亲也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
他们原来是不住在那个地方的，可是后来开始频繁搬家，最后就搬到那个小县城。
在那个小县城，他度过了自己人生里最安稳的两年。
可那次，好像是他生病了。
高烧不退，连着好几天，越烧越高，医院已经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他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听到门外医生的声音，说如果他今晚高烧再不退，只怕熬不过明天中午。
那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有几分缥缈，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可后来他却活过来了，安然无恙。
等他醒来的时候，并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家里，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布局，爸爸妈妈都守在他身边。
等他能下床的时候，爸爸还拿了相机，给他们一家三口拍了照。
那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家拍的最后一章照片。
后来，那群人就出现了，绑架了他。等他回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失踪了，而母亲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变得疯疯癫癫。
苏立辰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
房间外隐约有吵闹声，他穿着拖鞋，拉开房门，看到江心屿正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
陆一涵站在她面前，一张脸气得通红。
两人听到开门声，同时转过头来，陆一涵叫了声：“师兄。”朝苏立辰那边走去。
“你怎么起来了，烧退了吗？”
她抬起手，苏立辰脑袋偏了偏，轻咳一声看向江心屿。
江心屿挑眉，站起来，“听你这位碍事的师妹说，你生病了，我过来看看。”
陆一涵回过头，瞪着江心屿，“你说谁碍事？”
“当然是你。”
江心屿走到苏立辰面前，挽住他的胳膊，“我跟我男朋友秀恩爱，你在旁边，不觉得碍事吗？”
“你……”
陆一涵气不过，但心里又清楚，江心屿才是苏立辰的女朋友，自己的确是没有名正言顺的立场。
只好跺跺脚，“行，那我不打扰你们。”
气势汹汹地抬头，看了苏立辰一眼，“那师兄我先走了，你……你好好休息一下，照顾好自己。”
苏立辰点头，“今天谢谢你，路上小心点。”
陆一涵摆摆手，转身出门去了。
“小师妹，挺有意思啊！”江心屿挑眉，放开苏立辰的手。
苏立辰察言观色，听出她言语间的不快，才勉强挤出一分笑容：“但我还是觉得，你生气的样子，更有意思。”
“可别，我可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
“是吗？”苏立辰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被江心屿一眼瞪过来，赶紧改口：“必须的。”
江心屿这才扶他坐到了沙发上，“不过，我有种感觉，跟你在一起久了，迟早会变成妒妇。”
苏立辰低下头来，伸手将她圈在怀里，“我喜欢看你为我变成妒妇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这么多天不联系我，是因为陷入其他美人的温柔乡了呢！”其他美人，当然是指陆一涵。
苏立辰的神色黯了黯，抱着她的手也收得更紧了，却没有说话。
江心屿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偏过头，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退烧了，对了，晚饭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苏立辰摇头，“就在这里，不要动。”
“怎么了？”
“过两天，等案子的事缓一缓，我带你去看看我母亲吧。”苏立辰忽然说出这句话，江心屿楞了一下。
似乎察觉到什么，但那种感觉只是一闪而逝，强挤出笑意，问：“苏队准备考虑终身大事了吗？”
“嗯。”
她以为苏立辰会反驳，或者至少反驳一句，可回答她的却只有一个“嗯”字。
“为什么？”
江心屿挣脱他禁锢自己的双手，回过头来，“你想好了？”
“想好了。”
“是不是因为……”她的目光落在那双眼睛里，漆黑如墨，但此时却看不到一丝情绪。
“你在害怕！”
苏立辰没有回答。
江心屿坐直了身体，捧住他的脸，“你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跟你的身体有关？”
那天罗曦那些话，她也听到了，死亡或者疯狂……骄傲如苏立辰，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肯定会选择前者。
可是一旦他死了，她怎么办？
她看着他的眼睛，“苏立辰，在你心里，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苏立辰没有说话，只抬手覆上她的手背，“没有人可以幸免，已经出现了这么多……”
“可现在还早不是吗？”
江心屿打断他，“苏立辰，你在我心里，一直都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只要还没到最后关头，我们就还有机会。你和别人不一样，你跟他们……”
“一样的。”
苏立辰握紧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什么不一样，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总有一天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做检查，可是根本没有任何帮助。他总是把每天当做最后一天来活，不知道哪天，自己就会忽然死掉。
直到看到那些人，那么多人，全都不能幸免。
“可是那一天不是还没有到来吗？”
江心屿的声音轻了几分，却带着坚定，“你想一想，那些出事的人，哪个不比沈于扬年轻，可是沈于扬他现在仍然还好好的活着。至少能够证明，发不发病跟年纪没有关系，或者说，沈于扬吃的那个药，对这个问题有一定的控制能力。
对他都有用，凭什么对你会没有用。他能吃，咱们也能，需要花多少钱，没关系，苏立辰，我还能赚钱，只要我活着，我就能养你。”
苏立辰只看着她，很久没说话。他的眼里有微微的惊诧，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原本以为，在这段感情里，她只要迈出那一步，他就已经满足了。
可是没想到，她往前走的距离，早已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他看着她，过了许久，才慢慢吐出几个字，“那多丢人。”
江心屿并不知道苏立辰的身世，她只知道他是个警察，哪怕是再优秀的警察，大概工资也高不到哪里去。
所以，她才会说出这些话。
但苏立辰那四个字“那多丢人”，一本正经，又带着几分撒娇，突然就把她的情绪拉了回来。
“有什么丢人的，你是我男人，我养你怎么了？”
苏立辰终于笑起来，“其实，我也有很多钱。”
“对，你有车有房还有存款。”江心屿不以为意，但又往他面前靠了靠，“不过，再多的东西也要活着才能算是你的。”
停了下，终于开口：“比如我。”
这种话，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但出口的那瞬间，她才意识到，已经晚了。
苏立辰的目光里有几分探究，看下来，江心屿的脸都红透了，但退缩不是她的风格。
又硬着头皮道：“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不会为你等一辈子，到时候我就会嫁给别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你的名字。”
这样或许是最好的。
如果他死了，她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可心里又明明有不甘，他守护了这么多年，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凭什么要拱手相让。
如果以后那个人不如他喜欢她怎么办？
如果以后那个人对她不好怎么办？
过了好半天，江心屿才抬起眼，看他的脸色。但他却再次把她揽入怀中，“不会有那么一天。”
江心屿这才乖乖靠在他的胸口上。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自己独自叫唤的声音，才想起，“外头天都黑了，我去做饭。”
江心屿打开了客厅的灯，往厨房走。
苏立辰喜欢自己做饭，不管再忙，也要忙里偷闲自己下厨，所以冰箱里倒不像江心屿那边，空空荡荡的。
江心屿找到几朵香菇，还有些青菜，“今晚煮粥吧，香菇青菜粥怎么样？”
还有剩下的几样菜，没什么肉了，正好苏立辰生病忌油荤，弄个全素宴。
江心屿在厨房忙碌，这回换苏立辰看她了，站在厨房门口，抱着手臂一副悠闲的姿态。
“对了。”江心屿洗着菜，忽然转过头来，“案子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她看着苏立辰的神色，今天他的那些情绪，已经表现出他这几天的状态。江心屿没想到，身体的事，他竟然会这么在意。
不过，这件事总得要解决。
江心屿见苏立辰拧起了眉，像在思索，脸色倒是正常。
于是又道：“那个录音资料我还保留着，如果需要……”
“想看看吧。”警局那边他已经让人盯着罗曦了，只要她还在国内，总能找到更有利的证据。
但是目前事情还不宜透露，更何况……
“看什么？”江心屿问。
“罗曦那些话，你信吗？”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看着江心屿。
“什么意思？”江心屿真的没有怀疑过，所有的事情合情合理，而且跟证据也都对的上。
“你记得罗曦的年龄吗？还有沈于扬的？”
江心屿点头。
“当年那个团伙作案的时候，罗曦只有四岁，而年纪最大的沈于扬却有九岁。”
江心屿突然反应过来，“可是沈于扬对当年那个团伙，还有发生的事，却一无所知。”
连他自己身体的事，都是后来检查出来的。
可罗曦，当年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儿，知道的东西未免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