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大厦,一座永远陷于昏暗迷离的大厦,它位于香港最繁华的地段,两边都是奢华的星
级酒店,可它自己却混乱不堪、龙蛇混杂。
每每提到这座大厦,很多香港本地人都会说它只是“位于香港却从来不属于香港,是由外
来者在香港黄金地段筑就的一个另类孤岛,是繁华香港中一个底层世界的隔都”。
香港本地人很不愿意踏足的地方,张东沉默地决绝地走了进去。
走廊两边坐着各种肤色的人,南亚、印巴籍的人居多,他们的眼睛落在张东身上,和张东
当初踏足越南村的时候有些像。
张东走进了一家门口狭窄的电话配件店,店铺分两层,上面还有个阁楼,张东踩着铁质楼
梯一步步走了上去。
他的步子很稳却也很沉,一步一步,没有生命力。
上了阁楼,一个头发凌乱面色阴郁的中年男人看向张东,在看到张东放到桌面上的枪后,
嘴角抽动,露出浅浅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是Peter,开电话配件店只是糊口的手段之一,他还是改枪的一把好手。换做以前,他
会毫不含糊地答应下来。现在,他却在端详了那把封尘却仍然瘆人的手枪半天后,把枪推向了
张东。
“张东,你多久没做警察了 ?”Peter摇摇头,显然拒绝了这笔生意。
张东眉头微动,脸上蒙上一层不悦。
Peter又道:“你out了,这个年代没人改枪了。”
张东瞳孔微缩了下,心里暗暗忍耐。
Peter被张东浑身杀气的样子微怔了下,他本想转过身去做自己的事,张东觉得尴尬就会
自己离开。可偏偏张东那双眼睛锁定一般凝视着他,让他浑身僵硬。
Peter前倾了身体,一股汗臭顿时袭入张东的鼻子。
Peter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给你指条路,楼下蛇仔明,什么货都有。俄罗斯、美国、
欧洲的,想要什么点什么,你跟他说是我Peter介绍的就成。”
张东仍旧凝视着Peter,Peter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张东的眼睛是一个瞄准器,一个不
小心他就会将他射击致死。
Peter心里生出一股寒气,忽然,张东的手一扬,他还没看清什么情况,就被一个烟灰缸
砸中,头顶立即破开一条口子,疼得他龇牙咧嘴,一股血水从头发里爬了出来,而他自己却被
打倒在地。
Peter用手捂着脑袋上的伤口,表情痛苦。他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爬起,目光看向抽屉暗
缝里一把黑色的手枪……
Peter伸手去拿手枪,却见眼前一花,手枪落了张东的手里,再抬眼时,黑洞洞的枪口已
经对准了 他的太阳穴。
张东冰冷的眼睛里凶光渐浓,Peter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店铺里,赶紧道:“我改我改。
”
张东收了枪,把厚厚一叠钱扔在了桌子上。
Peter单手捂着流血不止的头,另一只手则麻利地把钱给收了起来。
许是心魔已过,张东的眼神变得正常了,Peter头顶冒血的样子让他微微一愣,随后拿起
旁边的一张白色毛巾按在了Peter的伤口上止血。
“谢谢。”张东终于开口了,声音也正常。
Peter抬眼看了看张东,说不出话来,只能自认倒霉。
入夜后,张东仍然没有离开重庆大厦,他拿着改造后的枪下了楼,穿过嘈杂的走廊。
走廊尽头,一群南亚古惑仔正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躺在地上的人惨叫着,用粤语喊着求
饶。
张东朝他们走近。
夜色朦胧下,一个大佬模样的南亚人站在一旁,环抱着双手,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就
算被打的香港古惑仔已经吐血,他也没有动一下眉毛。
张东步步逼近,那南亚大佬只觉有个人影正靠近,他并没有在意,这种地方什么人都有,
胆子小的远远看一眼就会躲开,胆子大的会正大光明地从旁边经过,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忽然,那大佬脖子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卡住,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他往一旁走去。
正在围殴香港古惑仔的南亚古惑仔们纷纷住手,各个面露凶意地看向张东。
张东对那不明所以的南亚大佬沉声说道:“说两句。”
南亚古惑仔们纷纷追上,“老大!”
张东用手臂死死地还着那南亚大佬的脖子,让他窒息得说不出话来。张东转身看了一眼作
势要追上来的手下们,手下们一眼就看到了张东腰间的枪,纷纷一怔。
被张东死死控制的南亚大佬已从手下们的表情上看出蹊跷,不再反抗,对张东点了点头,
表示愿意“说两句”。
张东把那南亚人带到了一间小茶档,两人对面而坐。
那南亚人低头喘息了好久,才抬起一张发红的脸疑惑地看着张东。
张东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面上,推给了南亚人。
那南亚人拿起照片端详起来,照片上的人长得斯斯文文,甚至可以说很帅气,一身职业装
,显得十分能干。
“你帮我把他找出来。”张东道。
那南亚人问道:“在哪儿?”
张东道:“很有可能逃走了,说不定在泰国或者加拿大,也有可能还在香港。”
范围这么广?
“这样,我很难做。”
“钱,不是问题。”张东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南亚人顿时有一种被死神盯上的错觉。
“很难……”他不得不如实说。在江湖漂了几十年,很清楚,盲目自信只会毁了自己、毁
了任务。
话音刚落,那南亚人就感觉有一个冰凉的硬物抵在了他的膝盖上, 他清楚,那是张东的
枪。
“帮帮忙。”张东的语气软了下来。
那南亚人没有选择,只能点头。
“谢了。”张东收回了枪。
*
“深夜猎人”酒吧,张东独自喝着闷酒,没有人注意到他,就算有人注意到,也只会以为
他是个情场失意来这里买醉的中年人。
张东在想一个人。
想谁?
Vincent!
想着如何杀了他。
不知不觉间,阿水走了过来。
阿水看着买醉的张东,有些心疼,说道:“其实我和叶子感情很好,她走了之后,我也没
有哪个晚上睡踏实了。”
张东仍旧喝着酒,似乎根本没有看到阿水。
阿水叹息着,问道:“警察还没抓到 Vincent?”
Vincent这个名字,让张东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枪!余光中,Tommy刑警走了进来,张
东把手从枪上拿开,但并没有跟Tommy打招呼。
阿水也看到了Tommy,问张东:“找你的?”
张东淡淡道:“警察。”
阿水看了Tommy一眼,折身去了吧台。
Tommy经过张东身后时,把手搭在了张东的肩膀上,关心道:“没事吧?”
张东仍旧沉默着,继续喝自己的酒。
“没事。”短暂的沉默后,张东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Tommy聊天一般,跟张东道:”我收到风,你在重庆大厦的Peter那儿配了把枪。”
“没有。”张东随口回答,抿酒的唇却暗暗用了用力。
Tommy看着张东,试探着:“和你兄弟一场,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直接说吧。”张东道。
Tommy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对张东道:“跟我出去搜身。”
张东抬眼看向Tommy,Tommy偏了下头,示意他起身走。
张东被Tommy带到了酒吧外的后巷,张东面壁而战,双手高举按在墙上。
“不好意思。”Tommy抱歉道。
张东却不在乎地说道:“没事,一场兄弟,我不会让你难做。”
Tommy开始搜身,从手臂到肩膀再到后背,一直往下。
张东的腰是Tommy重点搜寻的位置,搜了一圈又一圈,空空如也。
继续往下,Tommy的手顺着张东的大腿一直慢慢往下摸,每一寸都没有放过,却仍然没有
任何发现。
最终,Tommy直起身,拍了拍手。
“行了?”张东问。
Tommy闷闷地点头:“嗯。”
张东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就走向了酒吧。
Tommy看着张东的背影,迟疑了刹那后,他道:“其实我们已经在找 Vincent了。”
张东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停顿,继续往酒吧的后门走去。
“有些事……”Tommy请求一般,“还是交给警察吧。”
张东的身影钻进了酒吧,他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喝着酒,想着之前想的事。
阿水好奇而关心地凑了上来,“没事吧?”
“有事的话就回不来了。”张东抿了一口酒,在阿水转身之后,伸手把桌底的手枪收了回
来。
第二天,张东又按着Rachel的要求去了上次的花园接受心理治疗。
Rachel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透着青春的气息,少了之前的卖弄风骚,气质顿时就变了。
张东鞥就躺在地上,仍旧是Rachel一问,张东一答。
“上次开的药吃了吗?”
张东看了一眼Rachel,显然并没有吃,
“你睡得了吗?”
张东回答:“自从叶子死了之后,我一直睡不好,一睡着就做噩梦。”
“是不是上次杀人那个噩梦?”
张东点头:“每天晚上都是这个噩梦。”
Rachel一脸严肃,说道:“姐夫,我好好地再跟你说一次,如果你不听我的话,不肯吃药
,我就会送你去精神病院,叫护士喂你吃药,让人看着你吃药。”
张东却道:“我不吃药是因为吃完药之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什么事也做不了。”
“做不了就做不了,你很忙么?”他分明请了一个月的假。
张东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姐夫,没事的时候你别到处乱跑,顶多我吃点亏,天天留在这儿陪你。”
“陪完你整个下半辈子都行。”Rachel半认真半开玩笑。
“傻了你。”张东摇头。
Rachel一脸认真:“总之,我会盯着你。”
张东笑笑,盯着就盯着了,刚好他也想看看她这位心理学博士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结束了Rachel的独家诊疗,张东并没有觉得和平常有什么不同。当然,他的日子也一成不
变地往来在拳馆、靶场和枪会之间,直到那位南亚人打来电话,说Vincent从头到尾都没离开
过香港,他被人绑架抓走,说是要用一只USB交换。
张东知道对方想要的是哪一只USB。
抓走Vincent的人要求张东把USB交到北极光的大堂接待处,对方承诺,只要张东把USB放
到大堂,他们就会告诉他Vincent在哪儿。
南亚人挂了张东的电话后,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叫Simon的香港小伙把厚厚一叠钞票扔在了
桌上,随后转身走开。
那南亚人嘴角抽动,脸上浮上笑意,双手利落地捡起钱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