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邻里的讨论声混在喜庆的乐曲中,有人祝福,有人羡慕,有人嘲讽,说什么的都有,但不可否认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整个宁波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袁家的女儿要嫁入陈家,这是两个家族的强强联手,这意味着往后的宁波城陈袁两家的商业版图必将进一步扩大。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陈鸿宇今日看起来并无病态,袁少坤让男童持茶盘在门口迎接。
今日袁玉英大婚,不仅是她的终身大事,也是袁陈两家合作的开端,袁少坤颇为重视,不允许婚礼出一点差错。他今日穿得十分庄重,深蓝色的长袍上绣百种倒福字花纹,领口袖口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还缀着一块品质极佳的翡翠,看起来意气风发。
袁少坤看着迎亲的队伍远远的走过来,陈鸿宇从骏马上下来,他迎上前刚要说话,却听啪嗒一声,从花轿上掉下来什么东西。袁少坤走近了一看,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小声嘟囔道:“真是晦气!”
按照习俗花轿上前方应悬挂一棵由根至叶的竹子,根上挂着萝卜,意有头有尾。右面则有朱墨画的八卦竹饰,象征着家庭和睦。而此刻,却是竹根上挂着萝卜的丝绸断开了,萝卜掉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沾上了不少灰尘。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袁少坤不动声色的吩咐下人去厨房拿一根干净的萝卜替换上,然后堆起笑脸对陈鸿宇说道:“贤婿请进。”
陈鸿宇则打赏了旁边的小童点赏钱,跟着袁少坤进了前厅。
“岳父大人。”陈鸿宇呈上以其父名义写好的大红迎亲简帖。
“贤婿不必多礼。”袁少坤坐在正位上,两侧分别是张玉兰和袁成。三人脸上都满溢着笑容,袁成看着陈鸿宇,男子身材单薄但礼数周到,神态清朗,想必性情也是温和体贴,会是玉英的良人。而张玉兰与袁成二人此时的高兴有几分是为了袁玉英,又有几分是为搭上陈家这条大船,旁人不得而知。
拜过长辈,陈鸿宇在下人的引领下手持捧花穿过院廊一直走到袁玉英的房间外。按照习俗他应该把捧花送给袁玉英,而这时应该有袁玉英姐妹或好友刻意阻扰,经过新郎的哀求后收九九九元红包礼再放行,喻意长长久久。然而袁玉英并无姐妹好友,热闹的婚礼瞬间在这时安静下来,刘彩梅已经给袁玉英戴好头饰,大红色的头纱覆盖住了她姣好的面容。
袁玉英向前看去,只能看见一个瘦削的、修长的身影,这身影正向她走来,周身铺着暖色的光,袁玉英突然不顾礼数掀开自己的头纱,她娇羞又大胆的注视着陈鸿宇:“陈先生,你会是我的良人吗?”
陈鸿宇虽是陈家的少爷,但性情温和,因为身体原因他极少出门,也没接触过什么女性,此时见到袁玉英不免露出几分腼腆羞涩的神情。陈鸿宇仿佛一个涉世未深的大男孩,生在陈家这样的氏族中却纯净剔透,如同一张白纸,而现在这张纸因为袁玉英的眼神灼热起来,染上炫烈的红色。他一字一顿的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袁玉英面色发红,眼神却明亮得不像话,她在想哪怕前方龙潭虎穴,能遇见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幸运。陈鸿宇温和地笑着,走近一些把她的头纱放下,挽着袁玉英的手臂向前厅走去。
“玉英,嫁去了陈家就要守陈家的规矩,你要记着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仅代表你自己,你还是袁家的脸面,偌大的宁波城都在盯着你出错。”
本应不舍的离别场景在袁少坤这里全都转化为对袁玉英的告诫。袁玉英心里觉得好笑,过去十七年,她的父亲从未给她半分温暖与关怀,却在她走向另一段人生时给她烙下袁家的印记,仿佛她的婚姻只是父亲赚取钱财的工具。
袁玉英通红的眼掩盖在红纱之下,突然一只微凉的手掌握住她的手,陈鸿宇的声音慢慢传递进耳畔:“岳父大人放心,玉英是我的妻子,我自会护着她的。”最后袁玉英在刘彩梅的搀扶下坐上轿撵,跟随浩浩荡荡的迎亲车队向她人生的另一段旅程走去。
马车将要启程,袁少坤命人将一碗清水、稻谷及白米撒向袁玉英,代表她已是泼出去的水,以后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以夫家的名誉为重。也含有祝福她事事有成、有吃有穿的寓意。
袁玉英身形以滞,而后带着几分决然、几分期待走进喜轿,她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藏在喜服之下,翠玉制作的扇柄煞是好看,然而马车启动后,袁玉英将这扇子掷至窗外,意味着她从此刻将舍弃所有不好的性子。
迎亲车队一路被人围观,袁玉英坐在轿子内听见外面百姓的喧哗声,大多都在讨论她有多幸运,生在豪门又嫁入豪门,天生命就比旁人金贵。袁玉英露出一抹苦笑,这世间众生只会感叹金丝笼的华美,却看不见失去自由的鸟雀的痛苦。
车队抵达陈家时,陈家门前已经挤满了人群。黑漆的大门上是副对联:忠厚传家,诗书继世。大门内,迎面是高大的影壁,中嵌“迎祥”二字,左行向里是一大四合院,北房是一敞厅,绕过活屏便是一条又宽又长的甬道。甬道两旁各有两个黑漆小门,甬道尽头是一个垂花门,门内是一个大三院。北屋,正厅墙上挂着陈氏先人的遗像。
下人们在门口燃放礼炮,陈鸿宇下了马来到喜轿前,一只手掀开连盖,另一只手伸向袁玉英:“跟我来。”袁玉英把手递过去下了礼车,门前站着一位老者,大概五十多岁的模样,手里拿着竹筛,见袁玉英过来,连把竹筛顶在她头上,并腾出一只手来搀扶她入府。
袁玉英迟疑了片刻,向陈鸿宇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