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成回来从前厅路过时,正巧听见袁少坤和张玉兰谈论将袁玉英嫁到陈家的事情。袁少坤已过而立之年,随着年龄的增长看起来越发有气势了,他身材坚实,眉目间满是成功男人的坚毅与骄傲。这些年袁府在他的打理下发展迅速,拥有药铺6家,当铺3家,更在宁波城中置下很多房产、土地,袁家成为宁波城中响当当的大家族。
张玉兰坐在木刻雕花椅上,抿了一口新泡的明前茶,说了句:“玉英已过了及笄之年,也该是嫁人的时候了。”张玉兰也已经是55岁的老妇人了,但与袁成不同,她保养得极好,除了眼角处有些不明显的褶皱,脸上擦了胭脂水粉,看起来仍有五六分年轻时的美貌。
袁少坤低着头,手指捻过茶杯的边缘,思索了一下慢慢开口:“前几日我与陈家谈一桩生意,陈家主夸了句玉英的模样生得讨人喜欢,现在想来这句话倒像是别有深意。”
“哼,和他娘一样,空有一副好皮囊却半分看人眼色的分寸都没有,怕是嫁去陈家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玉兰脸色冷了下来,却话音一转说道:“不过听闻陈家长孙陈鸿宇身体薄弱,夫人诞下一子后也撒手人寰,陈家现在巴不得娶个身家清白的姑娘过门冲冲霉气。”
陈家是宁波城的名门望族,与袁家的半路起家不同,陈家在宁波城盘踞百年,祖祖辈辈遗传下来的基业越发壮大,渗透进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只是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缺陷,陈家这些年长房一脉与各支脉内斗得厉害。长房一脉人丁稀少,大老爷陈鹏青早年因病去世,只留下一子,名为陈厚成。陈厚成17岁娶妻王氏,1881年王氏生下陈鸿宇,也就是陈家这一辈的长孙。后来夫妻两人出城游玩,却遇上不知哪来的一伙流匪,丢了性命。
陈家现在当家的是长房的老夫人,为了与支脉区分开,陈家的人都称她为大奶奶。陈家分为三脉,长房一脉的主事人陈鹏青过世,留下遗孀沈如烟和孙子陈鸿宇。
二房一脉的主事人是陈鹏青的二弟陈鹏之,他为人随和,不喜势力争斗,所以他这一脉最是人丁兴旺。陈鹏之有三子,老大陈鸿轲,老二陈鸿升,老三陈鸿英。其中陈鸿轲,陈鸿升已经娶妻,分别育有一子一女,名为陈景昆和陈景秀。老三陈鸿英属于老来子,如今尚未婚配。
三房一脉的主事人是陈鹏青的三弟陈鹏培,陈鹏培这个人心机深沉,对长房一脉颇为不满,其子陈鸿昌在他的扶持下,近年来接手了不少家族产业,孙儿陈鸿景毅也聪颖早慧,所以陈鹏培一直想与长房一脉分家。
袁少坤手中的茶杯冒着热气,在空气中打着圈弥散升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只有他冷漠的声音在房间中传递开来:“虽说玉英嫁过去是作陈鸿宇的继室,但以陈家今时今日在宁波城的地位,倒也没有辱没我袁家的脸面,况且……”袁少坤顿了顿,最后才说出自己的目的:“若是玉英嫁过去,我和陈家的商业合作也变得顺理成章了。”
在袁玉英的成长过程中,袁少坤从未表现出一点作为父亲的关心与疼爱,而时至今日,女儿却成为他商业帝国的垫脚石,成为被他理所当然利用的待价而沽的商品。而这一切袁玉英还蒙在鼓里。此时命运仿佛一张早已织就的细密蛛网,时刻准备将她吞噬,而她根本不知怎样逃离。
日子风平浪静,夏日的风带着闷热的气息一点点的顺着呼吸传入脑海,让人感到暴躁的同时又有点缺氧的晕眩。袁玉英手足无措地坐在座椅上,承受着祖母和父亲近乎温柔和蔼的目光,她反而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袁玉英手指紧张的搅在一起,张玉兰瞥见不耐烦的训了句:“女子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你这些年学的礼仪都忘到脑后了吗!”
袁玉英松开手指,略微低下了头,却又听见张玉兰收敛怒气的声音传过来:“祖母也是为你好,一会儿陈家的人到了,你切记要表现得端庄有礼,不要让人看低了去。”
陈家的人?陈家的人来干什么,袁玉英只是按照父亲的话乖乖的来前厅等着,却不知到底为了何事,她迷茫地抬起头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却看到祖父袁成悲伤又无奈的表情。
过了片刻,门房的下人过来报信:“老爷,陈家的人到了。”
袁少坤和张玉兰交换了个眼神,自己走出去迎接,还转头示意袁玉英跟上,而张玉兰和袁成依然坐在椅上等着。
袁少坤和袁玉英才走到门口,就听来人中气十足地说道:“没想到你袁家倒是架子大,只来个后辈来迎我这个老太太。”
这声音强势中带着毫不遮掩的不满与傲慢,袁少坤脸上堆满笑,连忙上前赔礼:“没想到是陈大奶奶亲至,袁某多有怠慢,还望老妇人大人有大量。”
陈大奶奶原名沈如烟,是沈家的大小姐,沈家虽不是富贵人家,但因沈父沈立山在朝廷任职,虽然只是个武将,却仍然在宁波城占有一席之地。沈父看中陈家的财力,陈家看中沈家的朝廷关系,于是沈如烟16岁就嫁给了陈鹏青。
后来陈鹏青过世,沈如烟在陈家孤儿寡母受人排挤,颇为难熬,但他骨子里继承了父亲的铁血风格,又得娘家相助,慢慢站稳脚跟,成了陈家人人敬畏的大奶奶。
沈如烟与张玉兰同岁,看起来却比她要老一些,相比这些年掌管陈家费了不少心力,不过她眉眼高挑,整个人散发出凌厉的气息。
她走近一些,视线越过袁少坤定格在袁玉英的身上:“你就是袁玉英,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她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一双眼紧盯着袁玉英。
袁玉英有些胆怯,站在原地没作声。袁少坤连忙又招呼了句:“大奶奶,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