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晚上，张玉兰叫袁少坤回家吃晚饭，饭桌上，张玉兰询问了一下生意上的事情，有几分责怪袁少坤每日早出晚归甚至许久不回家的意思。袁少坤似乎不愿多说，只是简单敷衍了几句就不再说话了。而袁玉英由于母亲生病并没有来吃饭，此时听说袁少坤回来了，才匆匆忙忙的跑过来。
“爹，娘她……”结果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袁少坤打断了。
“食不言寝不语，没看见我正在吃饭吗？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礼数的！”
袁玉英着急地解释道：“母亲真的病得很重……”
“坐下！吃饭！”袁少坤把饭碗一摔，瞬间整个饭桌上都没人敢说话了。张玉兰使劲剜了一眼袁玉英，随后向袁少坤说道：“她的病本就没什么大问题，治病也是浪费钱，过几天自然就好了，这书香门第出来的人身子真是矫情。”
袁少坤没说什么，他被袁玉英这么一闹也没了吃饭的胃口，起身走了出去，而袁玉英则跟着跑到他的房间，哭着说：“爹，娘吐血了，有血，真的是血，还一直冒汗，喘不过气，你就请大夫给她看看吧。”七岁的孩子，在自己父亲面前恳请他救救自己的母亲，这扭曲的家庭，迫使袁玉英快点长大，快点成人。
这时，张玉兰走了进来，见袁玉英哭哭啼啼的样子悄悄的跟管家王强交代了几句，让其去请郎中王本草来看病。不一会王本草坐着轿子来到袁家，看了柳蕙的病情，说开几副药喝了就没事。就这样柳蕙卧病在床，喝着王本草开的汤药，病情却并没有好转，整个人甚至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状态，最终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柳蕙去世的时候，袁府没有举办葬礼，甚至因为袁少坤当铺生意开始兴隆的原因还在院墙到处挂上了红彩，全然没有悲伤的气氛。不过在袁玉英的抗议下，还是在祠堂一角给柳蕙摆上了灵牌，袁玉英自己一个人披麻戴孝守在那里，不吃不喝，眼睛都哭肿了，只有刘姐在一边陪着她，劝她不要忘记母亲说的话，要坚强、自立，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没过几天，袁成终于教学归来，一到家听袁玉英哭诉近来发生的事情，忍了多年的脾气终于爆发，他把袁少坤和张玉兰还有袁家的下人们都叫来中堂，拍着桌子说道：“亲家柳生与我是至交好友，因为信得过我袁家，这才在临终前将柳蕙托付给我。而我看你与柳蕙二人情投意合，便让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将她娶进门，本想着她嫁给你是她的福气，竟不想到头来却是我害了她，若柳兄泉下有知，我袁成愧对于他啊！”
见袁少坤面无表情的坐着，袁成失望的摇摇头，盯着张玉兰说道：“看看你们娘俩把这个家搞的，乱七八糟！”说完袁成就领着袁玉英离开了，而张玉兰这才面露冷笑的说道：“死了就死了呗，再娶一个会生孩子的不是正好。”
袁成觉得儿媳妇柳蕙死得很蹊跷，毕竟他才离家几个月，就算柳蕙平日身体不好，可也不至于年纪轻轻的就撒手人寰。他怀疑王本草开错了药，可王本草行医多年，应该不会开错吧，再说他和王本草也没什么过结啊。
“祖父，为什么我娘喝了王本草开的汤药很快就没了呢。”七岁的袁玉英哭肿的双眼可怜巴巴的看着袁成。袁成决定去王本草的医馆问了究竟。
袁成匆匆忙忙去了王本草的医馆，可是等他来到医馆后发现王本草不在。袁成询问医馆的伙计：“王大夫是外出看诊去了吗？”
伙计却摇摇头，嗤笑着说：“王大神医早就走了，听说他贪了黑心钱，搞出了人命，这不怕人上门讨债就自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从医馆离开后，袁成又四处打听都没有王本草的下落，倒是了解到此人心术不正，都说医者父母心，当悬壶济世救济百姓，他就追名逐利，为了钱财这些年干了不少害人的勾当，担心东窗事发这才躲了起来。袁成心里大概知晓柳蕙的死和张玉兰脱不了干系，但终归是一家人，他只能将这件事埋在心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袁玉英。此后多年袁玉英便跟着祖父读书识字。
转眼间，十年已过，1904年夏天，这一年袁玉英17岁，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便跟随祖父在偏院中生活，每天读书写字，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
袁成白日里外出教书，今日不知为何早早回来了。他今年已经55岁，身穿一件灰褐色的褂子，脸上堆起层层皱纹，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他走进院子的时候，袁玉英正蹲在院子里摆弄花草，她一身素净的暖黄色旗服，将小巧的腰身勾勒出来，少女含苞待放的气息如同春日里的牡丹一样娇艳，但此刻她嫩白精致的脸上却挂着愁容。
“谁又招惹你了，一脸的不高兴？”
“祖父，您回来啦。”袁玉英听见声音，眸光一亮，几步走到袁成的身边：“祖父，这几日教课倒是回来得比往常要早些。”
袁成拍了拍袁玉英的肩膀，露出欣慰的笑容：“你长大了，祖父也老了，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听他这么说，袁玉英瞬间红了眼眶：“祖父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袁成笑了笑，走到院中的石椅旁坐下，袁玉英瘪着嘴坐到对面，低着头不说话。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孩子心性呢。”袁成看着袁玉英低落的表情，话音到后面多了几分欲言又止的意味。
袁玉英抬头说道：“祖父，我不想长大。”
她脆弱的眼神向前望着，仿佛想抓住什么，然而最后却什么都没抓住。袁玉英转身进了房间，彼时的她生活在祖父袁成构建的保护圈内，除了一日三餐就是读书写字，生活简单平静。但此时她预感到所要面对的命运，本能的想要抗拒。
而袁成只能无奈地看着袁玉英的背影，本就饱经岁月磨砺的面容更显得苍老。
女大当嫁，他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