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月搬回了公寓，长时间没人居住家具都蒙上了灰，她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仔细打扫了一番，还特意在露台上加装了百叶窗。
百叶窗成日里都关着，遮住了那片她曾经向往的天空，也遮住了射进房间的光，让整间屋子都变得昏暗。
她搬回来的时候雪莉外出工作，她有些庆幸，否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这件事。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所有人解释，或许她该学学Doris。
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
深冬里的天光还未破晓，玖月的手机着急的响起来，她以为是上错了的闹钟，打算关掉继续睡，却怎么戳也戳不断铃声，她闭着眼睛接起电话，“谁啊，别闹了……”
“玖月……玖月……我是妈妈……”
电话里传来妈妈颤抖的声音，瞬间就驱散了玖月的睡意，她拿下手机看看时间，清晨6点还不到，“妈，怎么了？”
“玖月，是这样的……你表姐的公司不是承包一些工程做吗，之前她的公司出了点问题，我就带着她去……去找了程然，从程氏接了一些活过来做……可……可是……”
妈妈的声音犹犹豫豫，玖月的心一瞬间就慌起来，她从床上坐起来，“可是什么？”
“可是……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工程……出问题了……程氏昨天举办的那个电子游戏比赛，看台是你表姐的公司搭建的……看台……垮……垮了……”
“什么？！”玖月惊讶得大声质问，“有人受伤吗？！”
“听……听说……伤了一两百人……”
玖月皱起眉，恼怒的扶住额头，“妈，你跟表姐……真是糊涂啊！表姐的公司是做建筑工程的，看台搭建要由专门的舞台搭建公司来做，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怎么敢……哎！”
电话里的妈妈沉默不语，玖月似乎都能听见话筒在颤抖的声音，她重重的叹了几口气，脑子快速的想了想，“妈，你先别急，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处理，你让表姐现在去程氏大楼门口等我，我马上就到。”
“程氏？！不行啊玖月，不行！现在记者都一窝蜂的围在程氏，现在去了……不是自寻死路吗？！”
妈妈急急的否认，玖月愣了愣神，“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指望着表姐可以躲过去吗？！”
“……那……那也不能……不行，玖月！媒体的力量大得可怕，如果曝光了，以后你表姐还怎么混啊！她辛苦经营的公司不是就毁于一旦了吗！不如……你去求求程然……程氏是大公司……就算有点负面新闻……”
“妈，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通知表姐，在程氏企业楼下等我，我们一起去解决问题，要么……我带着记者去表姐的公司，我们把这件事当面说清楚！”
玖月怒气冲冲的打断了妈妈的话，妈妈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挂断了电话。
打开微博，“程氏游戏公司比赛看台垮塌”的新闻占了五条热搜，玖月打开程氏的官博，还没有任何官方消息，其他媒体的负面消息却传得满天都是，她叹了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愧疚和难过，起床换衣服。
她曾渴望一份纯粹的感情，没承想到了最后，竟也是以一地鸡毛的场面收场。
程然或许在这份感情里加了隐瞒和阴谋，可她呢？不也还是让这份自以为神圣的爱染上尘埃了吗？
除了这些不重要的羁绊，他们之间究竟还留下了什么？
到了最后，他们还是在这出悲剧里走丢了。
天光破晓，照亮了繁忙的都市，环城路堵成了停车场，玖月坐在车上心急如焚，广播轮流播放着此次垮塌事件的进展，从新闻里她也能想象得出程氏大楼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很多次，每次都停在了离程然的名字不远的地方。
左思右想，还是没给他打这通电话。
这是因为她才闯出来的祸，她自然不会选择逃避。
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站在他身边了，曲终人散，这出他们一起写就的悲剧，也让他们一起来谢幕吧。
鼻尖不可抑制的泛起酸，她抬手揉了揉眼眶，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朝程氏大楼前进。
已经忙了一个通宵的程氏大楼里混乱不堪，公关部正在撰写和校对新闻通稿，客服部的每一个坐席电话都被打爆了，工作人员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样的话，公式化得像是一台台机器。
程然紧皱眉头的坐在办公室里，仔细的和公关部经理商讨应急预案，门外几乎已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助理一脸愁容的走出走进，手里拿着通稿，犹豫着要不要向老板开口。
“你不要再走出走进的晃了，有什么事就直说！”程然的目光瞥向助理手中的通稿，语气满是冰冷。
“程总，您还没告诉公关部现场看台搭建方的名称，看台坍塌，他们应该负全责。”
程然看着他一愣，微微垂了眼，“不通报名称，这件事的所有责任……都由程氏来承担。”
助理一听，着急忙慌的往前迈了两步，“程总，这怎么可以？！这不合道理啊……”
“在程氏，我说的话就是道理，你们只需要负责执行！”
“这……程总，这件事的性质有多恶劣不用我来跟您强调，这是程氏游戏公司第一次在大众面前亮相，如果这件事由我们来负全责，后续的推广就难了啊……”
“啪！”
巨大的拍桌声打断了助理的话，众人吓得一跳，程然怒目圆睁，“后续的推广有策划部来负责，你是我的助理，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太有难度你完成不了，我也不介意现在就换其他人来负责！”
助理一脸犹豫，眉间都皱成了个“川”字，只得恭敬的点点头，退出门去。
公关经理尴尬的清清嗓子，“程总……如果您觉得应急预案没有问题，现在我们就可以安排召开记者会了。”
“好……去吧。”
办公室的人鱼贯而出，程然的目光落在桌面的相框上，相框里放着当年周薇钱包里藏着的那张照片，这是上次玖月来他办公室特意放着的，他还嫌太娘，却也拗不过她，只得听话的放着。
她告诉他，这相片就放在这里，愿你历尽千帆，归来仍似少年。
悲伤的情绪压也压不住的从心底涌出来，他站起来，拉开门走出了办公室。
记者的数量远远超过会议室所能容纳的人数，工作人员不得以撤了原本安置好的椅子，记者们在会议室里挤作一团，程然刚迈进会议室的门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闪光灯几乎闪花了他的眼，此起彼伏的问询声重叠在一起，他只能听见“程总”二字不断的在他周围响起。
艰难的走到台上坐下，记者们终于安静下来。
“抱歉，让大家等待了那么长时间，关于看台坍塌事件，程氏已经作出了补救方案……”
“程总，请问看台坍塌究竟是谁的责任？在舞台搭建好后程氏有做基本的监督检查工作吗？”
“程总，您可以向我们透露一下整件事的经过吗？对于伤者的处理，程氏预备怎么办？”
“程总……”
……
一个个尖锐的问题打断了程然的话，无数只录音笔几乎要戳到了他脸上，他紧皱的眉头带着丝丝的不悦，却也无可奈何，工作人员不住的制止记者，却没有人停止说话，他对着众人抬起双手，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关于伤者，程氏准备了完整的补救和补偿方案，程氏不仅会对他们的医疗费用负责到底，还会根据受伤程度的不同提供一笔赔偿金，详尽的方案采访结束后对接人会发给各位。”
“程总，请问此次看台的搭建方是哪个公司？在对方完成搭建后程氏是否做了检查，如果没有的话，这是否是程氏的失职呢？”
“程总，您刚才话里的意思，是程氏会对这次看台事故负全责吗？”
“请问搭建看台的公司又是哪一家呢？”
……
程然垂着眼，记者们尖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正在思考要如何回避掉这个问题，“是，程氏会对这次事件负……”
忽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程然的声音一顿。
“此次看台坍塌事故，会由看台搭建方负全责！”
记者们都是一愣，纷纷调转照相机对准门口，只见玖月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会议室，手里拿着份文件，一个中年妇女垂着头跟在她身后，闪光灯疯狂的闪，玖月眼都没眨一下。
距离那个决绝的夜已有月余，玖月径直朝程然走来，他的眼眶难以抑制的泛起温热，心里的思念骤然就决了堤，他放在桌下的手攥成拳，努力忍着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林总，您刚才说此次事故会由搭建方负全责，那请问这位是……”
记者们的目光落在垂着头的表姐身上，玖月抬眼看向程然，想说的话都写在眼里，程然微微皱眉，她轻轻拉住了他攥成拳的手，满是阻止的意味。
她是在告诉他，她会自己来承担这件事。
她转头看向记者，“是，这位是此次看台搭建方的负责人……欣悦工程的李欣悦女士。”
她松开了他的手，程然难过的垂下眼，哀伤在心里漫无边际的蔓延起来。
连这最后一点事你都不让我为你做，是吗，玖月？
我是真的失去你了，对吗？
记者的质问声仍是此起彼伏，会议室里乱作一团，程然却都听不见，他定定的看着离他不远的她。
从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
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