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月站在洗手台前补了个口红，在身体里蒸发的酒精让她的面色比平时红润许多，她有些许的微醺，香槟是最容易醉人的酒，她拉开门走出去，却在狭窄的过道里遇到一个人，他像是在门口等了许久，她微微愣了愣。
“玖月。”张浩看见玖月出来，急急的迎上去，酒精让他的双眸显得有些浑浊，他拉住了她的手臂，想了想又放开了。
“张浩，你怎么也出来了？”她笑着问。
张浩垂着眼站在她面前，腼腆秀气的像曾经那个男孩，“我……我是故意在这里等你的，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玖月一怔，“等我？”
“嗯。”他点头，“玖月，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还不错。”她笑着答，心里有些内疚。
毕业之后她没见过任何人，张浩算是她的朋友，可她连他和顾米的结婚典礼都没去。
是碰巧，也是刻意。
她不想见任何跟那三年有关的人。
张浩上下打量着她，笑着点点头，“你现在那么漂亮……看起来也是过得还不错……”
张浩的神色欲言又止，玖月有些尴尬，“那……我们快进去吧。”
玖月要走，张浩却从身后一把拉住她，玖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拥入了怀中紧紧抱着。
“张浩，你放开……”
“玖月，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好想你……我犯了一个大错，我对不起你……其实后来我找过你很多次，可怎么也没有你的消息……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我好后悔，当初……”
“张浩！”
张浩语无伦次的在她耳边说着，她及时打断了他，他和顾米已经有了三岁的孩子，他怎么还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推不开他。
“你放开我，放开说！”
“我不放！”张浩的声音里带了丝丝哽咽，“如果我知道是这个结果，十二年前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
“你放……”
玖月挣扎不开，顿感无奈，通道里闪过一个人影，张浩的手终于在玖月身上松开，手臂上传来一道拉力，玖月跌进一个怀抱。
熟悉的味道传来，她当然知道是谁。
“你的爪子给我放干净点！”
程然揽着玖月，甩开了张浩的手，张浩脸上满是痛苦，难过得往后退了两步。
“程然，又是你！”张浩愤怒的对着程然大吼，从洗手间出来的旁人都绕着他们走。
“要不是你……十二年前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放弃玖月？！我怎么会！”张浩伸着手就向程然扑过来，程然身体一让手一推，张浩重重的的撞在墙壁上。
“你怕是失了智！说话的时候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程然瞪了他一眼，“没事吧？”他低头看了看玖月，玖月摇头，他揽着玖月离开了洗手间。
玖月不时回头看通道尽头的张浩，她好似从未在他脸上看过那样的痛苦神情，他好像和顾米口中的他不一样。
他明明有着光鲜的职业和美好的家庭，可却痛苦得如此深刻。
她不知道他和顾米出了什么问题，可她看得出来，他几乎痛不欲生。
生活啊，往往就是这个样子。
可能只是掉以轻心了一瞬，就足以让一生深陷痛苦的泥淖。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不是吗？
她回过头，跟着程然离开。
回到包间里，众人推杯换盏兴致正好，脸上都是微醺的兴奋，程然面无表情的拿起包，拉着玖月离开。
“程然，你要去哪里啊？我们都没聊几句你怎么就要走……程然……”
胡进的声音被关门声掐断，玖月急急的跟上程然的步伐。
一路上程然都一言不发，他喝了酒，车还开得很快，玖月担心不已。所幸一路无事，他把车开到海边，终于在一栋正在修缮的别墅前踩下了刹车。
天色很暗，玖月看不清这里是哪里，直到程然带着她绕过别墅，来到了铺满细沙的小海滩。
这是十二年前他卖掉的那栋别墅，这个小海滩，是他们拥有最快乐记忆的地方。
程然从后备箱的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半躺在躺椅上喝。
玖月也在躺椅上坐下来，沉闷的气氛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她从包里拿出烟自顾自的点了一根，火星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我和张浩……”
“我知道。”
他打断了她的话，喝了口酒，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眼睛。
她想了想，坐到了他的躺椅上，拉开一罐啤酒，连着喝了好几口。
她拿着烟的手轻轻抚上他的手，指尖细细的拂过着他指节上的茧，微微的亮光照过他染了沧桑的皮肤，她的心骤然就疼起来。
“程然，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犹豫了一瞬，“不太好。”
他的坦白倏然就让她红了眼眶，她深深吸了口烟，不敢问为什么。
“那你，过上了想过的生活吗？”
沉默。
程然的手环过她纤细的腰，玖月没有挣扎。
她回过头看他，却只有一片漆黑，她嘴边浮起自嘲的笑。
“如果连一直渴望的光明都没找到，那……就太不值了……”
程然的心犹如被砸了一记闷锤，他环着她的手微微颤了颤，他把她揽到自己身前，把头靠在她的后背上。
玖月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传来，不浓重也不妖冶，就是记忆里那个女孩的样子。
曾经的她低着头垂着眼，却总能看透他的心，为了他改变了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此刻的她只在意他过得好不好，陪着他待在黑暗里，一言不发。
他的眼眶蓦的就发了热，他环紧了手臂。
玖月，这个世上，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了。
不会了。
“玖月。”
“嗯？”
“你还喜欢听王菲的歌吗？”
“嗯。”
“那……你找到那个陪你看细水长流的人了吗？”
玖月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没说话。
“你还对那个人……留恋不放手吗？”
他的声音软得像是带了乞求的味道，玖月的心都颤抖了起来。
她不知道有什么事能让他疼成这个样子，她只知道，他的疼痛也牵扯着自己的心，连五脏六腑都跟着疼起来。
程然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正当他准备放手的时候，玖月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么……你已经看透想看的风景了吗？”
程然一愣，双手把她圈在怀里，紧紧的抱着他。
玖月把烟蒂丢掉，双手覆上了他的，与他十指相扣，说不清心里的复杂感觉。
这是一个她半生都渴望的怀抱，再也不会有人能够让她如此心悸又心动，他们中间缺失了十二年，她不知道在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此刻的他被悲伤围绕，酒精在他们体内发酵。
没有人知道这个夜晚是对还是错，是真还是假。
玖月看不清风景，看不见光明，甚至看不到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和渴望。
只有一件事在她心里了若分明。
只要他说，她就会为他粉身碎骨。
一如既往。
玖月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刺眼的阳光穿过薄薄的窗帘打在木地板上，浪涛声响起在耳侧，她的头却晕得天地都在旋转。
昨晚的记忆断在海滩上，她仔细想了很久，她和程然在黑暗里相拥，他们一言不发的喝了很多酒，然后……
她倏然睁开眼从床上跳起来，拉开被子看了看，她是合衣而眠。
她又重新倒在床上，用手臂挡上刺眼的光。
努力的在记忆里搜寻，她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她半坐起身子看落地窗外的沙滩，满地都是空易拉罐。
旁边的楼梯响起了脚步声，穿着浴袍的程然从楼上走下来，水滴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滴落，他拿着毛巾有一下没一下的擦。
“醒啦？浴室在楼上。”
玖月看着他蓦然就红了脸，她下意识抬手捋了捋头发，昨晚没有卸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程然笑着走过来揉揉她的头发，“快去洗澡吧，一身的酒味。”
她听话的起身上楼，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
浴缸旁边放了T恤和牛仔裤，T恤上留了一张便利贴。
“洗完澡暂时穿我的衣服吧。”
玖月看着便利贴，忽然想到那次露营落水后她穿的也是他的衣服，她嘴角浮起笑意，心情忽然就好起来。
她泡了很久的澡，驱散了身体里还残留着的醉意，当她神清气爽的从浴室里走出来时，程然已经饿的在啃面包了，别墅外面有工人在修葺，她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们。
“我把这栋房子买回来了，楼有些旧，我重新修整一下。”他啃着面包看着电脑，手指不时在键盘上快速的敲打两下，“我们出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玖月淡淡的笑，“我可能要先回趟家，把衣服换一换。”
程然回头看着她一愣，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哦对，我都忘了，那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好。”
她和程然像是回到了过去的样子，自然的聊天，愉快的相处。
毫无芥蒂和隔阂。
她刚想转身四处逛逛，程然喊了她一声，她回过头看他。
“你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他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和记忆里如出一辙，她怔了怔，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她笑起来，很想告诉他一句。
你也是。
回程的车上，玖月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海边，上一次来，还是那年除夕和雪莉一起来放焰火。
这一晃，十二年就过去了。
她回头看向身边的程然，程然忽然拉过她的手握在手里。
玖月一愣，脸上浮起一层薄红，不自然的看向窗外。
“玖月。”
“嗯？”
“昨晚……”
他欲言又止，玖月的心忽然就跳得快起来。
“我是认真的。”
她回过头看他，只觉一阵久违的心动。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可她雀跃的心跳却和过去并无二致。
“我把这栋房子买回来，就是想回来……重新开始。”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玖月听不懂的遗憾和哀伤，她的心却更愿意留在最后的四个字上。
重新开始。
她垂着眼看他握着自己的手，眼眶有些发热。
程然，对你来说或许是“重新”，对我而言，这才是“开始”。
她抬眼看他，嘴边浮起一抹笑意，紧握住了他的手。
好，重新开始。
不问过去，只求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