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氏被请出宫,这是一个信号。
没过多少天,崇祯又命令魏忠贤脱下朝服,换上太监装束,只许在一旁侍立听喝,不得位列朝班,这个信号更强烈。
于是,便有人站出来,弹劾魏忠贤,崔呈秀。弹劾的人中,不乏曾经追随魏忠贤并且得了好处的人,此时也反咬一口。如果没有这样的人,人性之恶劣就没了标本。
前面曾经说过的阮大铖,与杨维垣是铁杆。早就密谋作了准备,瞧着风头不对,立马上疏攻击魏忠贤和崔呈秀,以求自保。
没有依附魏忠贤的工部主事陆澄源首先开炮。接着主事钱元悫,员外郎史躬盛也跟进。最有火力的是嘉兴贡生钱嘉征,上疏列魏忠贤十大罪状: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功、;九伤民财;十通关节。再加上人性低档跟着哄的阮大铖等凑热闹,魏忠贤吓得六神无主。
怎么办?魏公公拿出老招数,赶紧进宫,向崇祯哭诉。
但是,崇祯不是熹宗,魏忠贤哭诉得差不多了,他说:行了,你先歇会儿吧。随即让左右朗读告他的奏疏,那里边一条一条的,哪条都是惊心动魄,足以要他的命。
魏忠贤没别的招儿了,就是咚咚地磕响头,一气磕了百十个。就这么,也没磕出崇祯的好脸来,最后只得了俩字:退下!
眼见得乌云压顶,不能让形势就这么发展下去,魏忠贤想到了一个牌友,太监徐应元。这倒不是因为都是同类,而是因为徐太监是在崇祯没当皇上的时候就跟着的太监,这关系说话肯定管用。魏忠贤咬着牙把自己府里的贵重的宝贝拿出来,送给徐应元,请他帮忙说说好话。
徐太监得了钱财,满口答应,进宫见了崇祯,为魏忠贤讲情开脱,没想到,崇祯根本不给面子,不等他说完,就一顿斥责,还将他赶出宫门。老徐图了点财,差事也没了。
时机已经成熟。第二天,崇祯下旨,历数魏忠贤的罪状,谪去凤阳,给老朱家祖宗守陵去吧!徐应元不是给你说好话吗?一块去,到那儿凑手接着玩牌吧!
去就去得了,魏忠贤还要摆一下威风,整了好几百人一路护送,那还不让人告状?崇祯正愁没碴儿呢。立即颁旨,大意是:你个逆贼魏忠贤,盗窃国柄,诬陷忠良,这罪过就该杀了你。客气点,从轻处置让你去凤阳守陵,你不思悔改,竟敢召集亡命之徒,前呼后拥,这和反叛有什么不同?着令锦衣卫迅速将其逮捕回京,严加审讯!
这旨意没法再狠了。
此时,魏忠贤刚走到阜城,正在驿馆里住宿。京城到底还有他的哥们,飞马赶来向他密报谕旨的内容。魏忠贤接到这一信息,不外乎如下感受:
一、完了。回北京脑袋就得搬家。
二、锦衣卫这会儿不姓魏了,自己的东厂提督也没用了。
三、说到了,自己还是个打工的。
堂堂的魏公公,岂能等着锦衣卫的缇骑来抓自己。当晚,他和干儿子李朝钦痛饮一番,对哭一场,双双解带,自缢而死。
魏忠贤既死,崇祯下令,将其家产籍没。
对客氏也不能轻饶,也查查她的家产。
哪知道,这一查,查出了大问题。客氏家中,有多名宫女,好几人已经身怀六甲。一审问,宫女便道出了实情。熹宗不是没儿子吗?有办法,弄几个宫女出来找人跟她们同居,怀孕以后便送进宫中,把生的孩子说成是熹宗制造出的皇子。这客氏也真有谋略。崇祯一听,怒不可遇,下令将客氏拘到浣衣局,一顿大杖,登时毙命。
同党之中,有一个人物不能不提,那就是崔呈秀。
崔呈秀在魏忠贤的同党中,始终是受宠不衰,堪称铁干儿子,官左都御史,纪检监察一把手,其势在魏忠贤之下,众人之上,引得多人趋附,以便攀上魏公公。
魏忠贤被诛,给事中许可征上疏弹劾崔呈秀。说这个五虎的首领应该诛杀。崇祯下旨逮捕治罪,籍没家产。
崔呈秀本已回到老家蓟州,听到消息,知道必死无疑。他与别人不同,要搞一次最后的欢乐。崔呈秀摆下宴席,把姬妾都叫来,站列两旁;将各种奇珍异宝都摆满屋子,呼酒痛饮。喝酒用的都是金玉材质的杯子,喝完一杯,随后将杯子摔碎。这事折腾完了,自缢而亡。
魏忠贤的那一大批同党怎么处置呢?
此时,原内阁大臣韩爌已被召回,任命为首辅。崇祯让他列出魏忠贤的同伙以便治罪。
韩爌开始只列了四十五个人。
崇祯道:“魏忠贤不过是个太监,如果没有那么多官员当帮凶,怎能这样猖狂?现在,无论内外,一律要查明,都得治罪,这才显得是依法治国!”
韩爌还是不想多牵连人,就说:“外面的人不了解情况,咱没必要捕风捉影,抓那么多人。”
崇祯道:“未必吧,可能有的人怕被怨恨,装作不知道。你先回去,咱明儿见!”
第二天,崇祯又召见韩总理等一帮大臣,指着书案上一个布口袋,道:“这口袋里全是奏章,无不是魏忠贤的逆阉旧党歌颂拥戴他的谄附之词。你把这些统计一下,列个表,治罪!”
韩爌还推卸,道:“我不熟悉这工作啊!”
崇祯面露不悦之色,又对吏部尚书道:“这事该你来办!”
吏部尚书王永光道:“我是考察干部的,没给人定过罪。”
崇祯再对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都御史曹子汴道:“这是你们俩的责任,别再推了。”说完,让左右把布袋往二人面前一扔,自己走人了。
一个管司法的,一个管纪检的,你们还往哪推?那就干吧!
俩部长把布口袋扛回办公室,打开整理。
不整也知道,一整更吓一跳,这口袋里一共有二百六十人向魏忠贤效忠,白纸黑字,谁能抵赖?要知道,这二百多人并非百姓,而都是朝廷大臣,就说那个刘志选吧,一个顺天府丞,老大的岁数,还想图个眼前的荣华富贵,想活在当下,没活成,被斩首;苏杭织造李寔,带头搞创新给魏忠贤建生祠,被处充军。
乔允升、曹子汴将这一大批人拟了个处理意见,上呈崇祯裁夺。最终处理结果如下:
魏忠贤、客氏虽已死,仍斩首碎尸;
崔呈秀、魏良卿(魏忠贤侄子)、侯国兴(客氏的儿子)等六人斩立决;
刘志选、梁梦环、倪文焕、许显纯(锦衣卫理刑官,掌北镇抚司)等十九人,都斩首,秋后处决;
魏广微、周应秋、阎鸣泰、杨维垣等十一人,魏志德等三十五人,一并充军;
李寔等十五人,充军;
顾秉谦、冯铨、王绍徽等一百二十八人,徒刑三年;
黄立极等四十四人,革职闲住。
到此,天启年间的厂卫猖狂终于落下帷幕。实际掐指一算,魏忠贤提督东厂,权倾朝野,只不过三年多的时间,可他的作恶能量却使诸多同行前辈望尘莫及。
朱由检即位后,厂卫作为工具是不可能消失的。这种超越司法的机构,从来就是独裁统治的标配。崇祯自然不能例外。
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言官熊开元弹劾内阁首辅周延儒,其中有批评崇祯用人不当的意思。朱由检不但不反省,反而怒骂熊开元谗谮辅弼,必使朕孤立于上,乃便彼行私。说他孤立皇上,别有用心,下令将熊逮捕进诏狱问罪。
不久,另一位言官姜埰又因为对崇祯的诏旨提出批评,也被下锦衣卫诏狱。
崇祯觉得这两人竟敢蔑视皇威,指责天子,实在是大逆不道。便密旨镇抚司处死这两个人,以杀一儆百。都御史刘宗周闻讯,立即联络九卿共同上疏营救。
崇祯更怒,将一些参加疏救的官员降职调到京外。
刘宗周不肯退让,在朝见时当面责问崇祯,您刚刚下诏求贤,姜埰、熊开元二臣却以言得罪,本朝还没有因为言官进言下诏狱的,这两个人是第一例。
崇祯没想到刘宗周竟敢指责他滥兴诏狱,反驳道:“法司、锦衣卫都是掌刑的,哪个是公,哪个是私?治一两个言官的罪,有什么大不了。贪赃枉法,欺君罔上,都不能治罪吗?”
刘宗周还是不退,道:“您如果是惩治贪赃枉法,欺君罔上,就不能不交由司法部门处理。”
崇祯拍案道:“你这是偏向一党,不配担任都御史的职务!”当即将刘宗周革职,下刑部议罪。
应该说,崇祯已经比他哥哥朱由校时期委婉多了。但依然觉得锦衣卫诏狱最好用,只要皇上授意(此时太监提督授意已不行了),就可以很简单地将一个官员抓起来,弄个碴儿治罪那根本不难,都御史刘宗周反对的就是这个。不过崇祯倒也客气了些,没把刘部长送进诏狱,让锦衣卫审,而是交给刑部,走正常的司法。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得寸进尺,再要求崇祯这样一个政治觉悟的人,改变个人说了算的做法了。
个人崇拜、个人说了算就像毒品,有这爱好的没人想戒。
明朝的锦衣卫、东厂的情状,说到这儿,可以打住了。事实就是如此,怎不令今天的我们感慨万端。顺便一提,此后清朝二百多年,接受了明朝的教训,太监这个群体很觉郁闷,因为给他们定的规矩极其严厉。如:干预朝政,与外边大臣来往,砍掉脑袋;见了朝廷官员必须恭敬,路上遇见了一定要低头让路;说话不得高声等。绝无明朝前辈那般神采飞扬,人五人六。想搞点歪的邪的,整不死你!
但,特务还是有的。话剧《茶馆》里那俩专门侦缉拿人的爷,不就是典型吗?耿直的怕大清国亡的常四爷,不就是被那二位爷抓走的吗?没别的,因为那年月有“妄议朝政”的罪名。
大明朝,天启朱由校那短短几年的木匠活,加上魏忠贤挥舞锦衣卫东厂这两把刀,祖宗的基业就断崖式地坍塌了。朱元璋大概知道,他费劲巴力地推翻那个元朝的元顺帝,也是一个大师级的木匠,当年在北京城(大都),都称他为“鲁班天子”,他设计建造的宫殿、宫漏、龙舟,无不构思奇妙。就说宫漏,是古代的计时器,顺帝造的,高六七尺宽三四尺,以木为柜,中置漏壶,以水运行。在木柜上雕有三圣殿,柜腰立一玉女,捧一漏箭,上有刻度,随时浮水而上,显示时刻。柜左悬钟,柜右悬钲,钟、钲各立一金甲神,按时撞钟击钲,不差分毫,钟、钲响时,两边的雕凤镂饰,也飞舞应和。三圣殿两侧,分别为日、月宫,宫前各站立飞仙三人,一到子午时刻,飞仙则合为一队,鱼贯而行,度过仙桥,到三圣殿前舞拜,时间过,又退还原处。再说龙舟,元顺帝建的龙舟长一百二十尺,宽二十尺,上建亭台楼阁,整个造型酷似一条龙,行驶起来,龙的口、眼、头、尾都动起来,里边有机关,龙爪会自动拨水。任谁说,这也绝对够得上大师级的作品,真让人怀疑,熹宗朱由校是跟他学的木匠手艺。
可朱元璋能想得到吗?他推翻了一个木匠皇帝建立大明二百七十六年后,又因为一个木匠皇帝瞎折腾,亡了大明,论责任,朱由校那个弟弟崇祯只是最后接盘的。
有一个声音在历史的天空回响:没锦衣卫、东厂,那还叫皇上吗?
不断重复的历史,何其可悲乃尔!
2017.11.15
参考书目:
《中华全史》
《中华史鉴》五、六卷
《明史演义》蔡东潘著 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明史》
《中国历代宦官》廖晓晴著 辽海出版社
《中国历代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