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林萃山人2019-06-17 09:544,547

  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

  魏忠贤手握锦衣卫东厂之剑,要挟天子,诛杀天下,他与其前辈一样,得意之时,恍然自己就是老大。老太监不明白,他之所以所向无敌,是因为有皇上这张牌。没有皇上,他什么也不是,归根结底,他还是个打工的。

  这一年的八月,大工匠朱由校驾鹤西去,年仅二十三岁。大明朝少了一个扯淡的皇上兼好木匠,由于他没留下儿子,所以只得由其弟朱由检继位,也即是明朝的崇祯皇帝。

  换了老板,魏忠贤心中忐忑。这几年,干了多少坏事,得罪了多少人,他自己心里最有数儿,新皇上还能信任我吗?

  除了新皇上,还有前皇上的媳妇张皇后,她可绝对不会说我好。此时,魏忠贤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早些与张皇后搞好关系或除掉她。

  大工匠朱由校的张皇后,人还是挺正派的,眼瞧着魏忠贤和客氏整天围着熹宗不起好作用,心中愤恨,一有机会,便跟朱由校说客、魏二人的种种恶行。朱由校听得次数多了,难免嫌她絮叨,为了耳根清净,索性连坤宁宫也去的少,本来我干木匠活就忙,少跟你见面还不行吗?

  有一天,朱由校没事闲溜达,转来转去,进了坤宁宫。张皇后正在据案看书呢,一听说皇上来了,赶忙起身迎接。皇上的眼睛还挺管事,瞧见桌案上正摊开的书,就随口问皇后:“你这是看的什么书啊!”

  张皇后一听这话,小脸严肃起来,答道:“这书可太值得看了,《史记》里的赵高传!”赵高,不就是那个指鹿为马,杀了公子扶苏和丞相李斯的那个太监吗?皇后没事就数叨魏忠贤,这今儿又琢磨赵高,这个木匠皇上再傻,还能听不出话外之音?

  朱由校一时没了话,他心想,我赶紧走吧,要不我这媳妇又要开骂魏忠贤和客氏了,你烦他们,我可是离不开呀!

  朱由校哼唧两声,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走了。

  其实,张皇后到底看的是不是赵高传,说不准。估计朱由校一听赵高这名字,敏感地自然想到魏忠贤,多呆一会儿的心情立时就没了。

  张皇后这态度,魏忠贤还能不知道?

  皇上我都玩得转,别说你个皇后了。跟我对着干,那就别怪我收拾你!

  说来也巧,有人写了匿名的举报信,扔在厚载门的外面,上面先说魏忠贤的罪行,此外还列举了魏的同党七十多人。这可不是杨涟当初上书那会儿了,经过天启五、六两年的砍杀,魏忠贤觉得恐怖会化掉敢于反抗的英雄,大不了让锦衣卫东厂加班,查出来一刀杀掉,没什么大麻烦。倒是不妨借这个由头,把张皇后干掉!魏忠贤玩这套很熟练。

  不过,操作还不能太直白。以前魏忠贤也不是没在朱由校面前说皇后的坏话,但木匠皇上听了以后没动静,是不是火候不够呢?魏忠贤决定迂回作战。

  打定主意,他找来了私党邵辅忠、孙杰两个人。魏忠贤道:“二位知道有匿名信这事吗?”

  邵辅忠、孙杰道:“知道。”

  “你们知道这信是谁写的吗?”

  二人摇头。

  魏忠贤道:“这事不能是张国纪干的吗?你们可以弹劾他!”

  邵、孙二人闻言吓了一跳,魏忠贤所说的张国纪,乃是张皇后的父亲,俗称国丈。上疏把匿名信这事安在他头上,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堂堂一个国丈,岂是一般人可比,往他头上戴高帽唱赞歌还凑合,哪敢泼脏水呢?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吭声。

  魏忠贤笑了,道:“这有什么为难的?我的意思是,你们俩联名上奏一本,就说皇后的父亲张国纪散布匿名的举报材料,而且和皇后相勾结,要谋害我。我估计,皇上看了这奏疏,一定要追究治罪。皇后要是被废了,我的侄子魏良卿,有个女儿,已经成年,正好进宫为成皇后啊!”

  邵辅忠、孙杰二人点头答应。

  回去以后,奏疏倒是写好了,可一想到要告的人,总是担心惹来灾祸,思来想去,不敢往上呈递。可这是魏忠贤布置的任务,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万一他追问起来,如何是好?

  为难之中,他们猛然想到了顺天府丞刘志选,这个人岁数一大把了,可对于名利却是十分热衷,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请他出头,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要说坏心眼,邵辅忠、孙杰都不缺。两人当即找到刘志选,把这项任务的光荣性、艰巨性、重要性,以及完成以后的预期功劳,魏大人的殷殷期望,忽悠了一个老时候。说来说去,中心意思就是一个:您老动笔上奏疏吧!

  当时,刘志选在脑袋里急速地掂量。好歹他也是官场上的人,官大官小的,也混到这把年纪了,一事当前,权衡轻重他还是会的。但有一桩,你得能正确地评估形势。刘志选想的是,我这岁数了,还能有多少年活头?都说人无百日好,魏公公也许哪天会失势,可照眼前这架势,他一时半会儿蔫不下来,等他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了,那指不定哪年哪月,那时,我也许早不在这世上了。现在,我帮魏公公的忙,他能不重赏我?我先借这桩生意,享几年荣华富贵,活在当下要紧!

  打完了主意,刘志选进呈一本,疏中说了一大片张国纪的罪过,最后还特意说一句:皇后指不定是怎么生的呢?来路不正。

  过了些日子,朱由校没反应。

  御史梁梦环,就是陷害汪文言的那位,就刘志选的奏章又发表评论,特别提到皇后的出身问题。要说这样的事可不算小了,但朱由校还是不吭声,就如没听见,没看见一样,只是告诉老丈人:你注点意,有人找碴儿。

  老丈人一听,回老家呆着去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要说魏公公不愧是执掌锦衣卫、东厂的大拿,也许因为他年轻时就是在街头混,什么碰瓷、栽赃、构陷、设局这些玩坏的手段都不陌生。见皇上不理,他又心生一计。

  三国时,周瑜与曹操战于赤壁,为了取胜,他和老将黄盖演了一出苦肉计,在帐前将黄盖打得稀里哗啦,再由黄盖向曹操诈降。诸葛亮借的东风一起,黄盖整了许多船只,点着了往曹操的大船堆里一冲,把曹操的人马连船带人烧了个惨不忍睹。魏公公想牺牲几个替死鬼。

  魏忠贤暗地里找来一些年轻的小伙子,让他们怀揣利刃,事先埋伏在朱由校上朝必经之处。你想,如果不是魏公公安排,一大帮刺客怎么能随便就钻进宫里呢?魏忠贤装英明,事先还跟朱由校说:“皇上,这阵子咱可得加强安保,我就怕坏人惦记着您。”

  上朝走在路上,魏忠贤吩咐锦衣卫,为了安全,你们要认真警卫,各处搜搜,别放过坏人。

  埋伏的一帮傻小子稀里糊涂,也许魏忠贤跟他们说的就是做个游戏。哪想得到,游戏玩真的,锦衣卫眼睛也不是用来出气的,一搜就有,一抓就着。二话不说,都扔进诏狱。

  魏忠贤这么干,目的是要把这行刺的主使,安在国丈张国纪头上。这罪名安上去,断无生理。

  恰在这时,司礼监掌印王体乾来了,魏忠贤便跟他说了自己的计划。王体乾比魏忠贤要谨慎得多,他思索之后说:“皇上整天摆弄家什干木匠活儿不假,但我觉得他什么都糊涂,就是对自己的兄弟、还有皇亲,那可是不薄。如果这事穿了帮,你我肯定小命不保。”

  魏忠贤一听,此话有理,琢磨半天,道:“你说的也是啊,可是,今天抓了送进诏狱的人,怎么处置呢?”

  王体乾也不是观音,话说得果断,道:“尽快把他们都杀了,免得他们说出好歹来。”

  魏忠贤点头称是。黄盖不过是屁股挨了打,事后还能养好。这些社会上找来装刺客的人,脑袋没了,再也安不上了。也许他们临死会大呼冤枉。无效!在魏公公手里,冤死的人多了去了。

  魏忠贤在乾坤震荡的天启七年,彻底疯狂了。那年代,多伟大的人物,也没见随便建个生祠的。皇上修个陵寝,那也是死后用。可是魏公公却居然在全国东西南北中,建了几十座生祠。

  生祠者,活着的人被供奉之谓也。

  想出这主意的,是李寔。他去年被人造谣说跟黄尊素要合谋杀魏忠贤,差点没命。事情平息之后,原官照当,对魏公公自是心中无限地感激。忠不忠,看行动。他与浙江巡抚潘汝桢合计,怎么想个法儿讨好魏忠贤。俗话说,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俩人想的主意就是:在风景秀丽的西湖边,为魏公公建座生祠,没点想象力,没点创新精神,这主意能想得出来?

  魏忠贤闻知高兴得不得了。立即下旨,通报嘉奖。虽说是矫旨,可也是皇上的名义。有最高领袖表扬,这运动就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只一年的功夫,魏公公的生祠便在中华大地到处开业迎客了。拿北京来说,崇文门那儿建了广仁祠,宣武门建了懋勋祠,通州建了怀仁祠,昌平建了崇仁祠、彰德祠,密云建了崇功祠,据说,这些祠大都是省部级干部以个人名义出钱建的,个人名义不假,钱都是自己出的,有几人信呢?

  也有不愿意干的,如,好好的一座道观,老道正一心修炼呢,当官儿的说:你这道观得改成魏公公的生祠。老道不干,那就不客气,锁拿进京拷问。遵化道的领导耿如杞,就因为进了魏忠贤的生祠没拜,就被抓进诏狱,由许显纯的锦衣卫镇抚司大加修理,打个半死。

  这建生祠的事到了天启七年,更加夸张。

  这年的五月,国子监有个生员叫陆万龄,建议在国子监旁边建魏公公的生祠,还写了一道奏疏,居然把魏忠贤与孔圣人相提并论。皇上一般是需要崇拜的,历史上,皇上如果不搞个人崇拜,就觉得镇不住臣民。可魏忠贤一个太监,就因为公检法、国安都是他控制,也搞起个人崇拜,其场面之壮观,远超皇上,这真是千古未闻。

  陆万龄的奏疏中说:“孔子作《春秋》,忠贤作《要典》,孔子诛少正卯,忠贤诛东林……朝廷之上,昔为魍魉纠结之区,今日何由开朗?孔孟之门,昔为邪匿冒借之窟,今日何由清明?是厂臣(魏忠贤的专称)驱蔓延之邪党,复重光之学,其功不在孟子下。”让人听听,说魏忠贤比亚圣孟子还伟大,这评价,连皇上也不敢承当!

  接着,陆万龄提一个高大上的建议:在国子监西边建魏忠贤生祠。前面供奉魏忠贤,后间供奉魏忠贤的爹和以前的祖宗,还要让皇上亲自撰写碑文。这规格连孟子都得羡慕。

  不过,陆万龄只是个生员,没资格给皇上上奏折,他于是找到国子监的二把手,司业林驻代为奏请,林司业觉得这小子太无耻,拿起笔把这奏折横来竖去给涂抹了。他知道这态度要告上去肯定没好,当天夜里,林司业就主动辞职不干了。

  可你不干,有人干。另一个司业朱之俊立刻代奏,他还进行了发挥,在大路旁贴出告示,说魏忠贤的功绩,在治水的大禹之下,在亚圣孟子之上。还让国子监太学的学生捐钱。

  现在,当我们读到这些历史的记载,会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年代,真有这么疯狂吗?那些饱读诗书的大人们,真那么没心没肺,脑残吗?而当我们的思绪向前向后延伸,所谓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时候,就会深深地沉思,不知是哪个人说过一句话:历史,往往惊人地相似!林语堂说过,一个政权,只有当它消失后,人们才能评价他的好坏。一个人,即便他活着时、坐拥权力时没人敢说不好,死了呢?拼命搞个人崇拜,到头来都没好结局,连带着那些毫无廉耻捧臭脚的人。历史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天启七年,是魏忠贤以及他的同党,还有他手里的锦衣卫、东厂这两个特务机构,回光返照的一年。准确地说,还不到一年。

  天启七年八月,熹宗朱由校驾崩。

  崇祯帝朱由检即位后,开始没有大动作,他只把客氏这个妖婆打发到宫外去了。行前这位以奶妈身份被封为奉圣夫人的女人,在朱由校的灵前取出一个小函,内里有熹宗小时出疹时皮肤的结痂,有小时候换掉的乳牙,有脱发等。她将这些东西在灵前烧化,大哭一场,出宫而去。

  我们相信,客氏此时的哭不乏真情流露。

  客氏被请出宫了,魏忠贤怎么办?他出于试探,上表请求辞职。这纯属试探新皇上对自己的态度。

  崇祯没有批准。他要观察一下。论岁数,他可比十六岁的熹宗大,主意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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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爪牙——大明厂卫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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