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林萃山人2019-06-14 17:144,335

  写罢,搁笔,道:“此外再没什么事了。”

  周顺昌恐怕因为自己给乡里惹来人祸,便自己到北京入诏狱。

  祸终是难免。魏忠贤在京城得知开读之变,恼怒异常,责令巡抚毛一鹭严惩参加闹事者。

  当时领头的颜佩韦等五人挺身而出,大义凛然地对毛巡抚道:“带头的,胁从的,就是我们五个人,不必牵连其他人。”他们的勇敢行为,使更多的百姓免遭杀戮。

  就义那天,百姓们都来送行。

  颜佩韦对在场官员说:“你知道我们都是好人。”

  说罢,五人从容就死。

  为了纪念他们。当地百姓将五人合葬于虎丘旁,立了墓碑,称为五人墓。

  苏州开读之变,在老家闲呆的高攀龙也知道了。很快,又有人向他报告了锦衣卫马上就来逮捕他的消息,人们看到,这位曾经的左都御史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他与家人照常谈笑吃喝,显得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完了,焚香沐浴,坐在书案前写东西。倒也没人打搅他。

  写好了,将字纸封进函里,把儿子高世儒叫过来,嘱咐他:“这是两件信函,你收好。遇到紧急情况时,才可以打开。”搞得神神秘秘的。

  儿子料定,老爸必有锦囊妙计在里边呢。

  想当年,刘备到东吴相亲,临行前,诸葛亮不就交给赵云几个锦囊吗?关键时刻,照计行事,果然有惊无险。

  那天晚上,高攀龙还特意嘱咐家人:“你们都把心放肚子里,踏踏实实地睡觉,不必惊慌。”这一说,夫人孩子的心里不但安稳,而且出于对这个正部级老干部的信任,更是觉得任凭风浪起,嘛事也不会有。于是,放心睡大觉。

  实在说,家人是高估了高大人的本事。高大人是凡人,既不是神仙,也不是诸葛亮,他整不出意外的惊喜。

  夜半时分,高攀龙见家人都已睡熟,悄悄地起了床,取出朝服朝冠,从从容容地穿好,出了房门。

  到了院中,高大人郑重其事地向北叩头。

  京城在北边,大工匠朱由校就在那边干木匠活。甭管社会上怎么议论他,他总归是皇上,对皇上必须绝对忠诚和服从,皇上总是正确的,魏忠贤他们要抓我,那是他们的事,不能怪皇上。

  那一时刻,高大人定是心潮翻腾,作为一个无限忠于皇上的人,他一定是思接千载,上下五千年都想了个遍,忠臣孝子都在心里挨个抚摸。

  终于,他蹒跚举步,投身入池。池水接纳、成全了这个忠臣。

  早晨起来,儿子世儒照例去看看父亲,问问夜寝可安好。哪知人影儿不见,只在书案上留下一首诗。诗中词句,表明了自己决心沉水自尽的意图。

  世儒这才慌张起来,叫起人来,到水塘中打捞,果然捞到了父亲的尸体。

  这边儿还来不及悲伤,锦衣卫的缇骑已然来到。

  本是来拿活人的,却见到一具尸体,缇骑也一时无语。

  儿子高世儒一边哭一边打开父亲留下的信函。函中是一道遗疏,即大臣临终前给皇帝的信,遗疏内容是:

  臣虽削籍,曾为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与辱国何异?谨北向叩头,愿效屈平遗则。君恩未报,期结来生,望钦使驰此复命!

  高大人哪,不愿受辱,便学楚国的屈原投水自尽,并且拜托来抓人的缇骑将这道遗疏带回京城,让皇上看看,以表自己至死不渝的忠心。

  高大人想得多好!大工匠朱由校有得是工夫雕琢玩意儿,就是没有功夫看你的这张纸!

  另一件信函是留给他的学生的,大意是:

  我能这么从容不迫地学屈原投水自尽,应该归功于我一生注重学习,修养的结果。

  对高攀龙先生的表现,笑,肯定是不妥的;可哭,我们又实在哭不出来。

  周顺昌已经到京入诏狱。有个朱祖文,是周顺昌的同乡好友。在周顺昌被诬陷后,他和仆人唐元、严秀等人前往京城设法营救。那时,周顺昌还没到北京。

  开始,他们打算从云阳弃舟登陆,唐元说雇用骡子太贵,到瓜洲再登陆。当时,朱祖文在苏州的举动便有厂卫的人监视,现在也担心有特务盯梢,便同意去瓜洲,可到了瓜洲正赶上下雨,道路泥泞,三人又商量,改变计划到清江浦再登岸,于是,就继续行舟前往清江浦。

  这一天,三月二十九日,他们到了淮阳,等待经过关卡,两个仆人先上岸,按说这异域他乡,难见熟人,可就有一个长须汉子跟他们打招呼:“哟,二位来啦!”

  这是个本不相识的人,两个仆人也没搭理。

  那人又道:“我知道,你们俩是从苏州来的!”那口气,就像老相识。

  俩人回来把这个情况一说,朱祖文不仅是惊异,更觉得瘆得慌。

  四月二日,他们从清江浦登岸了。

  没走几步,就见一差人骑马飞驰而过。可驰过不远,差人又兜回来,对他们道:“你们来啦!”三个人不搭理,那人便对朱祖文说:“我知道你是从苏州来的!”这回朱祖文只得支吾两声,那人飞马走了。

  这还不算,晚上住宿,只见白天搭话的差人就住在和他们同一家旅馆,而且住的房间,就在他们的对面,更毫不隐讳地告诉他们:“我知道你们几个去哪儿,也大概知道你们去干什么。”

  锦衣卫和东厂的厉害,哪个不知?朱祖文料想,这差骑肯定是织造官署的。专门跟踪与周顺昌有关系的人。从自己和俩仆人一动身,织造的人就注意了,而且一直没有放松。走出了这么远,居然仍在被监视中,他们会在什么时候,采取什么行动对付自己,一概不知。

  朱祖文真切地感觉到恐怖。

  那就得时刻防备着。想到自己身上还带着两封给朋友的信,一封是给鹿职方的,一封是给孙孝廉的。这信若是被差骑搜出,绝对是大大的麻烦。朱祖文一念萌动,便想把这两封信烧掉,以绝后患。

  但转念又想,自己到了北京,并不认识这二人。若没有这两封信,人家怎么肯接洽、帮忙?又怎么搭救周顺昌?

  正在犹豫不安的时候,忽听得旁边有砸门的声音。并伴随着粗声喝叫。

  朱祖文心想:完了,这一定是织造的人来抓自己的。此时此刻,处在这样的环境,他不由得心生绝望,紧张得只剩了屏息。

  过了一会,才听出是县里的差人呼叫里中的差役,这才松了一口气,定住惊魂。

  到达北京城的时候,正是清晨。有一官宦之家,是武官都督之后,朱祖文家与其有世交之谊。大早晨登门,两下一见,朱祖文鉴于厂卫的侦缉耳目厉害,不敢实说来京的目的,用一个别的说辞,希望能在这家借住些日子。哪里料到,主人一听朱祖文主仆三人想住在这儿,便将眉头锁起来了,道:“现在可跟从前大不相同了,就是官宦之家,也无不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如果我留你们住下,稍微出点毛病,十家连坐。你们三个,都是外地人,可能就在你们进门的时候,邻居那边已经有人在监视了,没办法啊,你们只能去旅馆住!”

  朱祖文见状,便道:“既然如此,我们刚进城,就暂住一宿吧!”说着,便让仆人把行李搬进来。

  没想到,主人坚持不能容住。

  既然不能强人所难,朱祖文他们只得走上大街,留神小巷,寻找可以住宿的客店。

  但朱祖文还不死心,他又找到周顺昌的一个好友,可这个好友也不敢留宿。朱祖文死说活说,那好友不得已才答应。

  收留是收留了,住在那儿,好友家连一个人都不来照看。可见,京城的恐怖气氛到了何等地步。很快,他就知道了,锦衣卫和东厂的特务,对押解来京的犯人,以及犯人在京的家属、同乡,都派人侦缉监视。如果不是有同乡关系,没人敢接见;可一说是苏州来的,跟周顺昌这样的人是老乡,更没人敢沾边儿。

  当周顺昌自己刚到京城时,有人告诉他的仆人钱真道:“你的主人前后左右,都是锦衣卫东厂的人,他们盯得很严,你可要注意。”不久,钱真也打听出来了,总有不下五十人,负责监视他们。

  也有人带着六十多两银子来京城想帮周顺昌,被巡逻的厂卫人员抓住,估计就是东厂的太爷雇的地痞流氓番子手所为,他们把那人身上的钱都没收了。就这样,爪牙还威胁要把人送衙门,为了免祸,那人只好又贿赂五百多两银子,这才被释放。

  朱祖文的一个朋友蒋士衡告诉他:“我听说有三十多人侦缉为周顺昌帮忙的人,你一定谨慎小心,不要暴露啊。”

  求来求去,没一个朋友敢收留他们,只好住到旅馆。

  可能因为是外乡人,说话的口音掩饰不住,旅馆的老板对朱祖文他们便十分注意。他见朱祖文不见宾客,只是和周顺昌有关系的人时常密谈,便起了疑心。

  朱祖文觉察到了,在京旅馆住的十多天,总是提心吊胆,后来和人见面谈事,都选择偏僻的寺庙中。要递个书信,都是折叠得很小,藏在鞋子里。

  京城如此气氛,朱祖文他们决定离开。

  要走那天,忽然有东厂的人闯进来,盯着他们的行李上下打量。当时,仆人严秀正在结账,店主人一笔一笔算得很仔细。朱祖文心里打鼓,时间耽搁,料不准东厂的缉事番役想干什么。正巧店主的小儿子跑来,朱祖文便让他猜个谜语,然后解开行李,拿出一件东西送给小孩,主人见状,心中满意,便很快把账算完,三个人这才出了旅馆。

  朱祖文三人离开京城,先到定兴去拜访姓鹿的朋友,本以为出城便不必担着心了,为了少麻烦,他们走的还是小路。但是,只走了不过二十里,就有三个东厂番役截住,让他们下马接受检查。

  三人登时紧张起来,仆人唐元身上带有那封给鹿先生的书信,信中当然是有关如何搭救周顺昌的内容。朱祖文急中生智,他和严秀先将行李放到三个番役面前,让他们看。同时,东拉西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以分散番役的注意力。趁这机会,唐元则迅速地将那封信放进嘴里,嚼了咽下,这样才躲过一劫。

  几个人到了定兴,此地离京城已经二百多里,但处境同样危险,厂卫的影子无处不在。他们只能躲藏起来,不敢随便出门走动。后来,朱祖文他们又到吴桥去找一位姓范的朋友,吴桥离京城已远至七百里,那位范先生郑重告诫他们,千万不要到街市上去,那将很危险。

  局势如此,诏狱里的周顺昌等七人想活,那是比登天还难。

  周顺昌进了诏狱,宁死不屈,许显纯每日提审,用刑不断。而每次用刑,周顺昌一定大骂魏忠贤。许显纯将他的牙齿打掉,阴狠地问:“现在,你还能骂魏公公吗?”周顺昌含着满口的鲜血,奋身扑到桌案前,向案后的许显纯一口啐去,喷了许显纯满脸,并且高声痛骂。许显纯怒极,指使狱卒,在一个夜里将他秘密处死。三天后,许显纯才让把尸首弄出去,那时周顺昌的尸身皮肉都已腐烂,只有胡须和头发了。

  周宗建被打得躺在地上不能说话,许显纯仍然几天一用刑,逼他缴赃,并狠狠地道:“现在,你周宗建还能骂魏公目不识丁吗”随即,就用土袋子将宗建压毙狱中。

  黄尊素见几人相继被害,知道也快轮到自己了。他咬破手指,在枷上写下血书,并隔墙叫着李应升:“我先去了!”撞墙而死。这个黄大人,如此死法,死前仍在牢中磕头,谢皇上。实在不知黄大人究竟谢大工匠朱由校哪条!

  周起元老家是海澄,离北京远。他被逮到北京的时候,周顺昌等人都已经被害了。许显纯对周起元更是丧心病狂,大用酷刑,要追他赃银十万。周巡抚两袖清风,哪来得如此巨款。许显纯朝笞夜杖,周起元浑身血肉模糊,不久也是死于狱中。

  第二天,李应升也死了。

  这五人,并先就死的缪昌期、高攀龙,世称“七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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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爪牙——大明厂卫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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