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床榻上容色憔悴的谢姝苏，顾含章心中才知道用折磨她的方式来逼她向自己低头的念头有多么蠢。
可她明明有那么多鬼主意，为什么会被容玉那个女人给折磨成这样！
顾含章后悔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他皱起剑眉，坐在谢姝苏身旁，握住了她伤痕累累的手，无比心痛道：“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便是你要走朕也答应你！”
见那总是想要逃离大夏宫的少女此刻却安静地躺在床上，犹如一个没有生机的娃娃一般，顾含章突然觉得眼角有两股温热划过，他微微皱眉，伸手向自己的眼角拭去，却沾到了两指晶莹——
这是泪水吗？
顾含章从小到大都不知道泪水是什么滋味，母妃讨厌他，祖父要他去死，哪怕他将匕首刺入自己瞎眼之中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可是现在，他却为了她而哭！
顾含章满心震动，原来不管谢姝苏如何对他，他都不愿失去这个人生中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
他那样在乎她，在乎到可以放弃一切。
他以为折磨她他会高兴，可是如今，他情愿拿自己一辈子的痛苦去换她的一世安乐。
医官察觉到他的伤心，连忙跪下道：“陛下，夫人她从台阶上摔了下来，伤了脑袋，若是不好好医治，恐怕此生都要陷入昏迷……”
话音未落，医官便感觉自己的领子被人攥在手心，他身子整个腾空而起，就连脚也离开了地面。
“若是治不好她，你们都要死！”
顾含章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眼神摄人。
医官被吓得抖如筛糠，忙战战兢兢道：“微臣一定会拼尽全力！只是需要施针来刺激夫人的痛感，若是夫人有痛感便能够醒过来，只是……夫人如今昏迷，微臣施针把握不好力度，唯恐伤了夫人身体，需要找一个活人施针，方才有把握。”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顾含章脱口而出：“朕来让你施针！”
医官面如土色，“陛下是万尊之躯，怎可……”
“朕让你施针你便施，要不然朕便杀了你！”顾含章厉声喝道。
医官没有办法，只得答应。
“因为夫人伤及头颅，里面有瘀血，所以要施针进去将淤血引出，陛下，微臣得罪了！”医官一咬牙，拿起药包中的银针，稳稳朝顾含章的头颅中刺去。
“针入四分，痛尚还忍，针入六分，寻常女子已经不能够忍受，针入十分，恐怕陛下要疼得昏厥过去，您还要忍一下。”若是不成功便是死，医官只能努力使得自己的手格外得稳，生怕伤了顾含章。
初时，顾含章还面不改色，随着银针地逐渐深入，他的额头上渗出冷汗，明明是寒冬身体却犹如置身火堆之中，使得他烦躁不堪，想要抽出头上的银针。
但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床榻之上面无血色的谢姝苏之时，不由得忍住了躁动，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之中，但是那痛与头上的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当针已经没入顾含章的头颅之中，那种疼痛似乎是凌迟之苦，饶是顾含章也痛得身子抽搐，而医官急忙拔下银针，道：“陛下，这样的痛楚，应该足矣使得夫人醒过来，您身子无碍吧？”
顾含章汗如雨下，唇色苍白，虚弱得几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可他仍旧费力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朝着床榻边走去，将谢姝苏的手攥入手心，无力道：“救她……”
医官急忙走上前来，为谢姝苏诊治起来。
顾含章紧紧地握住了谢姝苏的手，像是害怕她下一秒就会离开自己，这样的痛，她那么虚弱，怎么受得住？
好在，不久之后，谢姝苏的眉头微微皱起，长如蝶翼的睫毛也颤抖起来，顾含章面上这才流露出一丝笑意，道：“快快继续施针！”
医官不敢怠慢，他的手上缓缓施力，随着他的动作，谢姝苏面露痛苦之色，猛地睁开了眼睛。
见谢姝苏醒了，顾含章突然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陷入昏迷之中……
待他醒来之时，谢姝苏正躺在他的身侧，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好看的眉头却皱起，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一般。
“陛下，你醒了？”谢姝苏连忙凑上前，笑得干净动人，“那般讨厌我，为何要救我？”
“谁救你了？”顾含章脸色苍白如纸，却感觉双颊滚烫如火。
“陛下，你为了我以身犯险，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你……”谢姝苏也不逗他了，格外认真地说道，“你如今贵为九五之尊，却仍如此真心待我，我……”
顾含章面无表情，“你不用谢我。”
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淡淡道：“你不是想要回大祁么？这两日我便命人送你回去。”
谢姝苏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不免有些吃惊，“陛下之前明明不愿我走，为何如今……”
“我厌倦你了。”顾含章斩钉截铁地说道，“把你留在大夏只会给我徒添烦恼，我不想再见到你。”
“陛下！”谢姝苏睁大了双眸，“殿下已经决定了吗？”
“是的。”顾含章转过身去，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
谢姝苏松了一口气，满面笑容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顾含章听她声音中有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心底倏地失落起来，但是想到她在这里失去了在大祁时的神采飞扬，他终于决定放手，还她自由。
“待你身体养好之后便可启程上路。”
谢姝苏却道：“我不会走的。”
顾含章的身子一动，他转过头，眼眸中尽是迷惘：“为何？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去？”
“我是想要回去，但是经历了这么多，见陛下对我如此用情，我……我若是丢下陛下回去，又怎能心安？”谢姝苏郁闷道，“陛下能够成为明君，治理好大夏，才是我真正想要看到的。”
即便从前一直想要回大祁，可是见到他为自己忍受这诸多痛苦，她于心不忍。
她知道他的痛苦的呀，他从小遭人遗弃，受人欺辱，他一步步向上爬，对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发起报复，又有何错之有？
只是他的手段太过毒辣，很容易遭到这些人的反扑，所以她不能走！
她知道颜卿之的野心，知道颜卿之为何暗中帮助顾含章为帝，若是她走了，顾含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顾含章不可置信道：“朕……朕……”
他几乎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可是谢姝苏却笑道：“这些日子我任由那个容夫人欺负我，不过是想你心中出口恶气罢了，如今你可好了一些？还怨我么？”
“我从来没有怨过你。”顾含章声音沙哑道，“我只是想你向我求饶而已，哪里知道你这么倔强，也没有想到那个容玉竟敢对你下此毒手！”
他说到这里之时，眼中流露出丝丝杀机，谢姝苏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那容玉出身低贱，便是行事张狂也是陛下纵容，你饶了她只让她去做些苦力便是了。”
顾含章没有说话，但是心中杀机却丝毫没有消失，双唇紧紧地抿着，下颌紧绷的线条无疑宣告众人他很生气。
寂静之中，谢姝苏突然扬起唇笑了，“好了，你如今头还痛吗？方才我听医官说试针极为痛苦又危险，若是伤了你，那我罪过便大了。”
“无事。”顾含章虽然脑中还隐隐作痛，却不忍谢姝苏担忧。
谢姝苏见他疲累，便也不说话了，看着他沉沉睡去。
他睡着的样子也极不安稳，眉头紧紧皱起，谢姝苏不由伸出手轻轻触及他的眉头，似乎想要将他的噩梦驱散。
她的手指有魔力一般，所到之处便带去温柔的暖意，顾含章的眉头情不自禁舒展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谢姝苏的手，囔囔道：“别走……别走……我只有你了……”
谢姝苏的心头突然升气感动，睡梦中的他像是一只小狗一般脆弱，触动谢姝苏心底最柔软的那块禁地，从前她一直觉得两个人只是抱团取暖同病相怜的人而已，此时却觉得隐隐有了些变化。
这个念头像是不可触碰的秘密一般，突然将谢姝苏吓了一大跳，她在想些什么？她明明是世子妃！
慌乱之中，谢姝苏急忙丢开了手，翻身从床榻下去，虽然头上裹着纱布，还在隐隐渗血，但是她却不敢留在此处。
她如今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明明只是感动而已，一定是这样的。
颜卿之……颜卿之也待她那般好，她也知道自己最在乎的是颜卿之，只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天下苍生，而不是她。
而且，他的霸业，是建立在三国之间无辜百姓的尸骨之上。
她现在不能走，也不想走，她要凭她一己之力，将这天下搅得波澜四起，打散如今的棋局！
想到此处，谢姝苏的眉头情不自禁舒展了开，唇边的笑意也愈发淡然。
待顾含章醒来之时，身边早已经空无一人，他猛地坐起，头痛欲裂，方才她说要留下的话，只是他在做梦？
“来人啊！来人！”
顾含章烦闷不已地朝殿外叫喊道，话音刚落，谢姝苏已经手端一碗瘦肉粥缓缓走了过来，道：“陛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