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礼,清河郡主。”顾含章望向她的时候,神情又变得冰冷起来,金色眼罩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闪烁着阴郁的光芒。
清河郡主在这冷酷的目光下几乎说不出话来,怪不得当初大夏皇帝夏圣宗想要杀了这个孙儿,他的眼神实在太过森凉,好像是盯上猎物的野兽,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听说裴珩要与你成婚,待你们大婚之日,朕会给你们备上一份厚礼。”
他的声音平缓淡然,只是缓缓叙述一件平常的事情。
“多谢陛下。”清河郡主松了一口气,好在,她与这人不是敌人。
她不由得想起了温润如玉的颜卿之,若说颜卿之的笑容永远都是如沐春风,却又让人觉得无法靠近,那么顾含章的黑眸便是冷酷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这样的人却在谢姝苏面前乖巧得如同一只小猫一般。
如今瞧来,他待谢姝苏却是温柔似水,难怪谢姝苏在大夏不愿离去。
她不由暗自叹息,颜卿之竟放任未婚妻在这大夏,若不是不爱,又怎会如此不在乎?
她稳了稳神,平静道:“谢姝苏,天色已晚,我便不在此久留了,告辞了。”
谢姝苏望着她娇艳的脸庞,轻声道:“等一下,我……我乍然失踪,我们谢府如今如何了?”
清河郡主道:“除了那些与你亲近的人之外,还没有人知道你失踪,谢府只说你得了重病送往道观休养。”
“既如此那便好……”谢姝苏松了一口气,叹息道,“清河郡主,你……以后务必要好好的。从前之事……其实我也有不对之处,对不起。”
清河郡主身形微微一动,最后唇边扬起了一道平和的笑容,“有些时候人只是在作茧自缚,其实过后了想一想,也没什么,没有你,裴珩将来也会纳妾,世间女子千万,我斗不过来,反而让裴珩对我生出了离间之心。早知如此,当初好好的便是。”
她已然放下心中仇恨,自裴珩病重起,她便不在乎从前的事情了。
未来两人能够相处的时间已然很短,她又何苦苦苦执着过去之事?
她转身翩跹离去,过往的事情便跟随谢姝苏留在大夏吧。
顾含章望着谢姝苏,暗黄的烛光给她的面容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使得她的表情有些模糊,他淡淡道:“你如今都变得好奇怪。”
“有何奇怪的?”谢姝苏歪头看着他。
“从前的你睚眦必报,如今竟也学会了向人道歉?”顾含章凝眉,如同雕塑般精致的脸上浮现一丝疑惑。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清河郡主,当日她对我步步紧逼,也是为了裴珩,我对她一直有愧。”谢姝苏徐徐道来,“如今既然我们都已放下,又何必执着与过去之事?”
顾含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手轻轻将谢姝苏散在脸颊旁的头发拂至她耳后,低语道:“今后,我不会再容许有人欺负你。”
“是是是,多谢陛下了。”谢姝苏莞尔一笑,“我给你做了手套,冬日严寒,你素来不爱抱小暖炉,若是生了冻疮就不好了。”
顾含章笑道:“多谢。”
“你我之间何必说谢?”谢姝苏走至桌旁,伸手拿起还未做好的手套,取了针线继续绣着,“如今这般,没有了从前在大祁那般的勾心斗角,倒也舒服。只是我祖父我母亲不免令我忧心,偌大谢府,也就祖父母亲待我好一点,我乍然失踪,我母亲也不知会何等伤心。”
想到沈岫和,她便止不住地叹气。
顾含章望着她伤神的模样,心中起起落落,最后化作唇边一句轻飘飘的话,“再过些时日,待我处理好政事之后,我便带你回大祁看一看,可好?”
谢姝苏抬眸,尽是不可置信。眼前顾含章唇角含笑,鬓间雪白华发非但不曾显得他容颜老去,反而使得他笑意邪魅恣肆,那只墨玉般的眼眸中沉淀了沉静韵致。不知何时起,那个孤傲厌世行事张扬的少年郎已经蜕变成为了一个沉稳的男人。
她不知不觉深吸一口气,刹那觉得心底忽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滋生,她微咬唇:“你不必如此的。倘若回了大祁,又是一阵血雨腥风,再等等吧。”
桌上金錾花卉纹香炉中轻烟袅袅升起,空气中氤氲着的奇香令人心神荡漾,顾含章轻笑:“苏儿,我想会让天下人都认同你,又怎会让你没名没分呆在这大夏宫?”
他一句语气淡淡的话使得谢姝苏笑意更浓,她知道顾含章的心中,她始终大过一切。
很奇怪,她会无条件信任眼前这个男人,她第一次杀人,他陪着她善后。
她被陷害,他即使身份低微,也打晕了那几个想要纵火烧了祠堂的婢女帮她解围。
从前的她,一直将他当朋友,后来被擒到大夏,她固然恼怒,却也不忍怨恨这个失去一切的少年郎。到了后来见他为自己一夜白发,手刃太后,她才发觉,这个少年郎心中隐藏了多大的痛苦,又有多么在意自己。
或许一开始,她们的命运便被绑在了一起,丝丝缕缕,织成一张密不可分的大网。
大越。
月明星稀,寒风凛冽呼啸而过,窗外的枝桠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窗内,烛光轻晃,颜卿之斜飞的眉宇之间尽是恼怒,他随手将桌上的奏章拂至地面,起身束手而立,“如今顾含章的手越伸越长了,我在大夏的暖香阁与酒楼已然被封,如今我回了大越,他竟还敢挑衅我!”
“我还从未见过世子发这般大的火。”白黎弯腰将地面上的奏章捡起,“我们算漏了一步,那武宗皇帝竟然给顾含章那厮留下了八大臣与军队,顾含章有那八大臣当真是日渐强大起来。”
颜卿之目光斜斜落在那奏章之上,只见上以稚嫩却颇有几分奇谲恣肆的笔迹写着“多谢君当日提携之恩”。
想到此他头脑昏涨,干净明艳的脸庞上再不复冷静,浑身散发出一种阴鸷的气息,“以前以为他会因为谢姝苏惹怒天下人,可是如今,他竟老老实实也不提立后一事,难道……”
想到谢姝苏,他的心忽然一紧,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世子,杨家已经被诛灭三个月有余,在此期间后位空悬,他却也不着急。据探子回报,他如今日日上朝,也不再饮酒作乐,倒像是个明君所为。”白黎轻叹,“听如今大夏百姓都说是因为宫中一位异族夫人与顾含章琴瑟和鸣,那夫人虽是异族,却十足端庄,顾含章再不贪欢逐乐醉生梦死也是因为她……”
“好一个琴瑟和鸣。”颜卿之眉目绞在一起,遥想当日谢姝苏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心中顿时妒火中烧。
“当日我扶持顾含章,只是因为他身份低微好控制,可没想到武宗皇帝竟然如今手段,他留下的那八大臣竟个个是惊世之才,真是令人头疼。还有……谢姝苏……”
他话语微微一顿,不欲再多说。
白黎沉吟道:“从前王爷想要您娶大祁的女子,是为了您能在大祁更深入民心,可是如今看来,谢姝苏名声尽毁,您在大祁的布局也到了该动用的时候了,您用了五座城池换来与谢姝苏的婚约,现在,大可以拿出谢姝苏在大越的证据,以大祁不遵守承诺的原因攻打大祁。”
颜卿之眉目一挑,冷笑道:“哦?”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王爷的意思。”白黎不卑不亢地对上颜卿之的目光,“王爷的意思是既然如今不必维持表面的和平,就该娶一个对您有帮助的人。”
颜卿之冷嗤一声,“若我要先攻打大夏呢?大夏如今杨家被灭亡,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而大祁既然将我的未婚妻弄丢,就该与我一起攻打大夏。待瓜分大夏之后,再攻打大祁。”
他咬紧牙根,口中发出一声淡不可闻的冷笑,“这两日便派使者前去大祁游说吧。”
“世子……”白黎并非不知道颜卿之的心思,他冷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不复仙人姿态的颜卿之,“您在大祁注入了那么多心思,大祁的官员们大多数离不开五石散,一盘散沙而已。顾含章虽刚登基根基不稳,但那八大臣贤良精进,如今修生养息,选贤才赦天下……”
颜卿之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突突地跳着,他突然没头没脑道:“我要去大夏一趟。”
“世子!您与那顾含章最近明争暗斗,若是进了大夏岂不是羊入虎口?”白黎眸中闪过一丝坚定的信念,“我不会让您去白白送死!摄政王最想看到的便是统一天下,您是他的希望!”
窗外寒风肆虐,呼啸风声如同尖锐的哀嚎声撞击在人耳膜上,声声刺耳。
颜卿之斜睨了一眼白黎,眸中却是不容质疑的威严,语气波澜不惊,“我自有打算,白黎,你如今连我的决定都要反驳了是吗?”
“属下不敢。”白黎心中一颤,忙低头不敢再注视颜卿之的双眸。
颜卿之漠然片刻,双眸中流露出一抹感伤,使得他那仙人风姿的身上,总算有了一丝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