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沐菀趴在桌子上，瞳孔里倒映着窗外的夕阳，那是一片绚丽的粉红色，渐渐变深，太阳火红的光辉和清蓝色的天空相交，这是最美的景色。
“……”虽然知道秦檀久心愿已了，可沐菀依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秦檀久和安初晗下着棋，品着清茶，看起来格外融洽，和平常没有任何的区别，半响，她听到最后一枚棋子落盘的声音，清脆而稳重，紧接着，安初晗淡淡的说：“是我输了，你的棋技一同当年的优秀。”
“有你这么夸奖，我觉得还挺不错的。”秦檀久笑起来，神情格外放松，他看着安初晗，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谁知道呢？等忘川醒来？或者是把孟舜华那个女人送走？”安初晗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平静到沐菀察觉不出她的一丁点情绪。
不过，安初晗最后也是要走的吗？
“也罢，随你了，反正咱们两个过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赚了。”
“是赚了……”
“发什么呆呢！”脑袋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沐菀的意识也终于回了过来，她瞪了眼林长珏，颇有些不高兴，林长珏没把她的小别扭当回事，揉乱了她的头发后，端着一盘蛋炒饭坐了下来，温和的说：“应该饿了吧，夜泉小楼里食材不多，也总不能光让你吃点心，就做了这个，吃吧！”
“……”看起来还是挺美味的，沐菀想着，这才一边吃一边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最后分离的时刻似乎要比她想像中来的要早，暮色茫茫，黑白无常踏月而来，慢慢走到秦檀久的面前。
“七爷，八爷。”秦檀久站起身来，面色和润，似乎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仿佛接下来他只是要去吃个饭喝个茶而已，淡淡道：“比我想象中的迟了些。”
“送你离开，本是牛头马面的任务，但联想到毕竟我们有些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和八爷决定，亲自送你离开。”谢必安笑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旁的范无救本身就话少，这时候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走吧！”
“好！”
“……檀久，我离不开夜泉小楼，所以……”安初晗欲言又止，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所以，希望你一路顺风，我们开始再见。”
秦檀久回以微笑，那时候他的表情，沐菀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那种雨过天晴之后的，那种一切都放下，释然后单纯的表情，格外的美丽。
他嘴唇轻动，温润的说：“来世再见。”
“那个……”沐菀喊了一声准累离开的三个鬼，刚想请求一同前去，却不想八爷凛然道：“地府阴暗，人类不宜前去。”
就这么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真的好吗？
无奈，沐菀也就只能乖乖待在这里，看着他们跃下枯井，上路去了。
“好了，你上去洗个澡，然后准备准备睡觉。”
大概是过了一段时间吧，林长珏见她实在是无聊，索性催他洗澡，沐菀看了眼手表，这明明才过去一刻钟啊！真是……
太无聊了！
她刚要上楼，夜泉小楼的门就被人突然打开了，沐菀不可思议的回过头去，只见短头发的女生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
卡其色的薄毛衣，紧身的牛仔裤，坚强穿着运动鞋，一张脸急切的看着沐菀，张嘴便是问：“秦檀久呢？他人呢？”
“……甄真，你怎么来了？”
沐菀差点脱口而出，好在林长珏适时捏了捏她的手，她才回想起来，甄真好像还根本就不知道秦檀久离开的事情，此刻她跑过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面对着沐菀答非所问的问题，甄真抿了抿唇，跑到沐菀面前，哀求的看着她，急切得问：“他最后就就给了我一封信，信上说他要走了……这是什么意思？小菀，学长，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去哪？最后我见到他还是在学长的车上，小菀，学长，你们一定知道他在哪对不对？拜托了，快点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我还……有话没和……他说呢……拜托了，告诉我，他去哪了啊！”
沐菀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托着她渐渐无力的的身体，转头看向林长珏，后者蹙眉，也有些不知所措。
看她这幅模样，定然是知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种残忍的事情，要他们怎么开口。
“算算时间，应该到了孟婆那里了，长珏，你和沐菀带着她去，或许还能让他们见一面。”安初晗轻轻撇了眼三个人，淡然的说着，随即面无表情的到了柜台前，想了想，她又立刻补充道：“再有，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回来，否则这小姑娘必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好。”林长珏抬起头，看了眼依旧冷冰冰的安初晗，最先反应过来的托着两个傻愣愣的姑娘，就跳下了枯井。
沐菀好歹有过一次经验，没有想甄真那般惊慌失措，尖叫绕耳。
也不知为何，他们这次竟然落在了一张竹筏上，三个人忍着恶心呕吐感，好不容易缓过来，竟然发现竹筏上还躺着一个美妙女人，一时间傻了眼。
“啊——”打量过四周景况的甄真顿时失声尖叫，她惊恐的看着这血黄色的死水，竹筏上如同死人的女人，依旧死气沉沉令她格外压抑的环境。
“哈哈，看来这次的落脚点还真是糟糕！”一男人划着一艘小船驶过来，沐菀定了定睛，对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熟悉。
“小姑娘，还是别喊了，就算是喊的再大声，忘川也不会醒过来的，若是把孟婆惹毛了，那可就麻烦了。”
“唉？”甄真瞬间安静了下来，静静的看着他。
黄泉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说：“来，过来吧，我把你们送到岸边去。”
“哦……好！”
几个人闻声，就上了黄泉所在的船，等黄泉开始划船时，气氛一下子又冷凝了下来，沐菀实在是憋不住了，小心翼翼的问：“请问，你是谁？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
“哈哈！记性还不错。”黄泉顿时大笑起来，笑完了，才爽朗的说：“丫头，我就是黄泉，就是你和阿雪口中的长生树神啊！”
“唉？！！！”
沐菀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她一直以为长生树神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怎么可能是一个面容隽秀的年轻男子？
不合常理，不合常理。
“丫头的表情告诉我，你似乎不相信我？”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诧异而已，没想到长生树神你这么年轻……”
“人不可貌相，我这么年轻，自然是因为死的早了，毕竟人死的时候什么样，变成了鬼也就什么样了。”
“这样啊！”
小船依旧渐渐靠近河岸，甄真看着这忘川河，面色发白，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沐菀给她顺了顺气，让她别在看了。
可以安静下来，她盯着那血黄色的河水，隐隐约约的就能看到河里那些苦苦挣扎的灵魂，他们投入这河里，一辈子不得投胎转世，这怨气到底是越来越大了。
即使她反应再迟钝，也都感受到了河里那股深深地恶意，当初……白念是抱着怎样决绝的态度，跳下了奈何桥，到了这忘川河里？
“看样子，丫头是察觉到了，这河里的怨气。”黄泉晃了晃船桨，沐菀低头看去，只感觉这河水变得更浑浊了。
知道他还有后话，于是沐菀抬头看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忘川本是这条河的主人，原本的职业就是调控好忘川河，让它保持着平衡，只是每一个跳河的人的都有着极大的怨念，越积越多，最后忘川为了压制住这股力量，已经是筋疲力竭。”
“……”
“有时候，忘川都快这强大的恶意所支配了，但是她并没有放弃，只是为了保险，制造出了一天可以通往人界的路，得到王的许可之后，便时常跑到人界，享受着活人的幸福，以维持内心的天秤。”
“那她现在沉睡了……”沐菀看了眼忘川河中央的竹筏，淡淡的问：“她沉睡了过去，那现在是谁在调控着忘川河的平衡。”
“准确来说是这样的，她与安初晗签订了契约，安初晗在人界为鬼魂达成执念，感受那些美好，而忘川，则在沉睡中与这怨念做抗衡。”
“……这样啊。”
林长珏看了一圈，突然问：“这里的怨气，比起上次来的时候轻了不少。”
黄泉点了点头，沐菀发觉他的眼里笼罩了一层愉快的神色，只听黄泉颇有些感慨的说：“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忘川她，终于有苏醒的特征了。”
“与孟舜华打的太厉害了，忘川力量不稳定，最后进去了沉睡，如今怨气减弱，定然是忘川力量恢复了，而且……比以往更厉害了。”
这是件好事……
到了奈何桥边，几人的视线便被那三生石引了去，黄泉轻笑，指了指甄真，说：“眼下，要送秦檀久去投胎已成定局，王虽然一贯慈眉善目，却也是说一不二，若是小姑娘实在是舍不得，倒不如与秦檀久在这里定下誓言，许下来世的缘分。”
“这里？”甄真指了指石头，重复到：“在这里定下誓言，许下来世的缘分？”
“只要你与那秦檀久两情相悦，自然是不成问题。”
甄真如释重负，轻笑了起来，而林长珏却皱起了眉头，左右看了一圈，连忙问：“话说起来，秦檀久呢？他在何处？”
“啊嘞？他不在吗？”几个人大惊失色，这种时候，可别关键人物早早的就走了，沐菀匆匆跑上奈何桥，黄泉倒也没拦她，只是上了桥，她就被孟婆拦住了。
“咦？哪来的小丫头？长得模样，气味倒像是和孟舜华那小丫头相似的很！”孟婆轻笑，手里端了一碗还在冒热气的汤，看着沐菀焦急的模样，笑的更开心了，“可惜啊，这碗孟婆汤可不是你的！”
“婆婆，刚刚有没有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白色的长袍的男人喝了孟婆汤过去？”
“咦，老身老了，记忆力不太好了，丫头啊，你说的是谁？老身好像记得这么个人，又好像完全没印象啊！”
“……婆婆！”甄真急得都快哭了，急切的拉着孟婆，孟婆往前倾身，嗅了嗅她的气味，故而笑道：“原来是你这丫头，怎么？这一世早早的来那三生石前等着那小子？”
“……”
“孟婆与常人不同，她只通过灵魂认人，甄真的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都会在三生石前等着秦檀久。”
甄真蓦然抬起头，眼角含着泪水，浑身都有些发抖，她愣愣的看着黄泉，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秦檀久没有一次来到过。”
“为……为什么？”
“他是个懦夫，他不敢在看着你死去的模样，更不愿意看到回想起前世的你。”
……
甄真也不知道自己内心到底作何感想，只是觉得心揪揪的痛得很，对于前世的纠葛，她也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没有那些记忆，唯一对于心儿的只言片语，也是出自别人之口，秦檀久在她面前，除了那晚喝醉酒，几乎不曾提起。
这一世，她就只是甄真，一个最平凡的女孩，她只是不平凡的事情而已……
只是，若是秦檀久就这么走了，她也是很不甘啊！
“甄真！”
正当甄真垂泪之际，沐菀轻轻扶住她，忽然间，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呼唤，三个人齐刷刷的抬头，果不其然的看见了秦檀久。
“不是不让你们来吗！”范无救的脸色比较黑，他瞪了眼扭过头的黄泉，也不戳穿他的心虚，可黄泉的做法他确实是不赞同的。
然而，重相逢的甄真和秦檀久并没有把黑无常八大爷的不耐烦收录到眼里，两个人如同大难不死一般的紧紧拥抱在一起。
范无救：“……”
“……”想起晚上的警告，沐菀垂下头，过了一会儿，看了眼沉浸在喜悦当中不管不顾的甄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转头对着范无救言：“八爷，就让他们两个再见最后一面吧！毕竟……”
之后的话她没再说下去。
林长珏拍了拍沐菀的肩膀，多年的交情告诉他，范无救并不是生气，而是真的担心他们出事，相较之下，谢必安显得宽松多了，他摆了摆手，对二人说：“不用介意，八爷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外冷内热，只是不善于言辞罢了！”
沐菀舒了口气，却又忽的一瞬间觉得，这儿人莫不是相处的久了，竟然磨合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契合，就像是……慈母严父一般？
等等，她好像有些想歪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先不说两个人……不对，两个鬼都是男的，更何况，谢必安家里可是有只女汉子的。
“抱歉，给几位添麻烦了……”秦檀久挽着甄真转过身来，对着两人好几只鬼低了低头，又指了指地上的三生石，说：“待我们许下愿望，即刻就过奈何桥前往来世。”
“去吧去吧！”黑白无常倒是没做答，孟婆却是催了催，拥着两个人到了三生石前，指了指地面让两个人跪下，抬头看了眼林长珏，眼神颇为复杂，半响，她又说：“只是可惜，这石头所生的灵不在，否则你二人来世的运气便是好到爆表！”
“灵？”
甄真有些不解，然而沐菀和林长珏则从她的目光中觉察出了一些蛛丝马迹，看来这个三生石所生的灵与林长珏定有一二联系。
可眼下也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二人只能沉默着两个人跪下，又听孟婆说：“老身在这地府的辈分，除了王，辈分最大，所以就让老身当你们的见证人吧！”
黄泉笑起来，弯腰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人实在是太幸运了，竟然能请到孟婆给他们做证婚人，要知道，她当初只干了一百年就不干了，说是来许愿的情侣不够情谊你们两个人能请到孟婆，真是三生有幸”
四个毫不知情的人有些诧异的看着孟婆，随即便是欣喜，秦檀久连忙拉着甄真谢道：“真实有劳婆婆你了！”
抬了抬头，孟婆笑意不减，低头温和的说：“把你们的手放到石头上，你们的情谊有多大，刻痕就有多深，不过，尽管放心就成，这石头可没那么脆弱，到了一定的限度就不会再刻深了……”
……
说到这里，孟婆忽然间想起，千百年前，好像是有一对可人，之间的羁绊强到了不行，一向坚硬的三生石也炸出来了一块石头，震惊了所有人。
那其中的一个角色，可不正是般若？
……
甄真和秦檀久依言把手放到了上面，不一会儿，他们的手心就出现了一股奇特的力量，那股力量弄得他们时而刺痛，时而瘙痒，而且越发的激烈，就像是想让他们手抬起来一样，阻止着他们。
两个人为了忍受那股子折磨，继续坚持着，孟婆加入到一旁的吃瓜群众当中，红着脸鼓励道：“坚持啊！坚持的越久越好啊！”
手掌下的两个名字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发的明显，而那股锥心的疼痛也是更加的厉害，秦檀久和甄真暗暗心惊，原来许下来世的缘分竟然如此的麻烦。
“怎么了？”看着两个人越发苍白的脸色，沐菀转头问孟婆，“他们两个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弱？脸色那么难看……”
“三生石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折磨着他们，他们挺得时间越长，这来世的缘分也就更深一些。”孟婆看着那已经清晰了的字体，蹙眉劝道：“已经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就此收手吧，再这么下去对身体有害。”
“不……”甄真还想再坚持一下，可却被秦檀久把手拽了回来，一人一鬼喘了口气，秦檀久这才按住甄真的肩膀，沉默了半许，嘴角轻扬，眼里尽是满足，他轻笑着说：“对我来说，这一世能够得到你的爱已然足够，来世的缘分便是一分奢求，甄真，你给了我这么多，已经足够了！”
“……”
甄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简直哭成了泪人。
秦檀久伸轻柔的抹去她的泪水，看了眼孟婆，最后嘱托道：“甄真，别哭，你要一直的幸福下去。”
“你走了，我哪来的幸福？”
“别胡闹了，我已经死了，你不可能一辈子和一个鬼在一起，那样……”
甄真轻咬嘴唇，倔强的看着秦檀久，斩钉截铁的说：“我愿意！冥婚又怎么了？我愿意！”
“可是我不愿意。”秦檀久皱了下眉头，看着她执着的眼神，神色颇有些复杂，半响，一袭劝阻的话终成了一曲叹息。
若他不狠下心来，那他就更放不下甄真了。
秦檀久起身，接过孟婆手里的汤，刚要一口喝下，垂着的左手便被甄真拽住，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秦檀久心下不忍，却也只能伸手推开她，一口喝下了孟婆汤。
“好了，今生就到此为止，就请七爷八爷带着这小子去投胎吧！”孟婆叹了口气，目光又投向沐菀和林长珏，“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二人还是先带着这小丫头离开吧！”
“……”秦檀久已然和黑白无常踏上了奈何桥，再前面便是轮回台，投入那里便可转世投胎，走了几步，趁着还有零星的记忆，他回头冲众人一笑。
“再见！”
“……再见……”
甄真泪眼朦胧的看着那抹逐渐消失了的身影，直到沐菀拽了拽她的手，轻声说：“甄真……我们该走了……”
甄真没说话，只是无神的跟着沐菀的步伐走，心不在焉的，几次差点绊倒。
沐菀看着她，又看向忘川河里那隐隐约约的影子，她不懂那种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喝下孟婆汤，忘记一切的感觉。
但她大概觉得，那一定是中撕心裂肺的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