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回忆录·寒衣曲(贰)
鄂婷2018-12-15 11:365,553

  “心儿,这是夫人吩咐的衣服,你去把它送了去!”年长些的绣女白姨看着心儿,把盛着衣服的托盘递给她,念及这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白姨又有些不放心,仔细嘱托道:“可一定要好好带着……”

  “知道的,白姨。”

  “你这是第一次去送东西,自然要多嘱托一下,我也是为你好……”白姨轻拧秀眉,虽然年轻不再,但她却有着极好的底子,她睹了眼外面湿漉漉的青石台,说:“昨个刚下了场大雨,地面湿滑,你可要稳稳走着,千万别一个不小心,弄脏了衣服!”

  家母出奇的苛刻,若是心儿一个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以她的脾气,轻则扣工钱,重则惩罚心儿,心儿怕是也会因此丢了这份好工作。

  白姨叹了口气,这可是一份利与害并存的活啊!干不好,心儿这辈子就只能当个默默无闻的小绣女了,像她一样,一辈子烂在这里,若是干好了,家母对心儿也颇为喜欢,那心儿日后的生活可谓就是顺风顺水了。

  说到底,皇帝重农抑商,商人受到打压,但是从某个方面来说,钱财和权利才最是能够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东西。

  “知道了,白姨!”心儿咧嘴一笑,端好了衣服就转身离开。

  她年芳十七,也算是大姑娘了,长得算不上多么的倾国倾城,却别有一番滋味,一张小脸带了些婴儿肥,肥嘟嘟的,格外可爱,心儿家境贫寒,以前根本揭不开锅,但自从她在这秦家布商做了绣女之后,家里的日子总比以前好过了许多。

  少女十五岁及笄,如今她已十七岁,却至今改未出嫁,倒算是大姑娘了,不是没人来提过亲,可个个都是些歪瓜裂枣,既不中看,也不中用,她老爹看不上,她自然也看不上。

  但是那继母,对她的事情格外上心,逢人就想尽了办法给她找门靠谱的亲事,心儿自己也明白,亲生母亲早早的就走了,大概在她黄发垂髫之际,父亲娶了现在的继母,还生了个臭哄哄的小弟弟。

  心儿想,一个家都穷的揭不开锅了,这女人还义无反顾的嫁过来,肯定对她老爹是真爱。

  幸好,这继母也懒得和一个死人计较,对她也算不错,至少没像阿瑟描述的那种女人,整天就知道打骂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把她当奴隶一样使唤。

  秦家布商,可是赫赫有名,无论是染出来的布,还是最后制成的衣服,都是顶尖的,秦家家大业大,对待手底下的绣女,也是格外宽松,工钱出其的多。

  因此很多女人都一样能够在秦家布商做工,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去应聘,然而,酬劳高了,要求自然也就高了,秦家布商对于绣女的缝纫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心儿暗暗舒了口气,感叹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出奇的幸运。

  从布庄但秦府正宅,并不算太远,心儿端着成品稳步走着,约摸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她就远远的看到了秦府大门。

  这还是心儿第一次进入秦府大宅,心里忐忑的要命,虽然早早的就记熟了这里的地图,可还是惊叹,这秦家可真是家大业大的,这房子,估计算得上是她们家的成百倍了。

  顺着路有些走到秦家女眷居住的后院时,心儿更为紧张,毕竟听闻秦家如今的家母姓孟名拂柳,乃是孟家的嫡系大小姐。

  孟家出来的公子小姐,个个都很出名,这是公认的事实,就譬如如今的孟家大小姐孟舜华,虽然名声败坏,为人狠辣,但是却将孟家的产业管理的有条不紊,一点都不比沈家公子差劲,除去孟舜华的品行不说,大多数的人家还都是希望有个如孟舜华般的女儿的。

  其弟孟舜英虽年仅七岁,却是如神童般的存在,三岁就背得《三字经》以及《论语》,五岁时就能够独自断句学文,连夫子都觉得不可思议,有这对逆天了的姐弟在,许多人都在推测,十几年之后,潼城,恐怕就可能是孟家的天下了。

  孟拂柳在辈分上算是孟舜华的姑姑,曾经的潼城第一才女,精通诗词歌赋,对经商也是有一番评论,心儿曾经远远的见过孟拂柳,只是一眼,就深深为之折服。

  此刻,孟拂柳就坐在不远处的小院里,心儿隔着一道拱门,只看见孟拂柳穿着一身蓝色芙蓉束腰裙,头戴珠花鎏金步摇,高贵冷艳,她端坐在石凳上,伸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冷眼看着伏在地上正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看样子是正在训斥着人,心儿咽了咽口水,不知这时候进去到底合不合适。

  “呦,哪来的小丫头?”油嘴滑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心儿本来观察着拱门里的情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手一抖,差点把托盘上的衣服弄掉了。

  心儿稳了稳心神,转过身去,在看到眼前的男子时,不免惊愕万分,尤其在看到他的目光时,心儿的心俨然一紧,暗叹自己这是要摊上事了。

  秦家有五子,大公子二公子和四公子均为孟舜华所出,是秦家的嫡子,然而大公子从小身体孱弱,体弱多病,缠|绵于床榻数十年,三年前刚去世,因此继承布商的责任就落在了二公子秦檀久身上,他生性温润,学识渊博,幼时和孟舜华,沈笠阳交好,但两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潼城,去游学,也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回来。

  除此之外,就属四公子更有名,在潼城,四公子秦檀时可是同孟舜华一起被称为两害,然而,孟舜华粗鲁了些,但至少人家有本事,而秦檀时更像是粗人,尝尝与别人闹矛盾,又好|色,曾经惹出了不少的麻烦,在潼城,做了亏心事的人会绕着孟舜华走,而女人都会绕着秦檀时走。

  但显然,心儿被盯上了,肯本就逃脱不开。

  她在为自己的不幸而沮丧,心儿不是甘愿自暴自弃的人,左顾右盼的寻求解救方法,她嫣然想起了不远处的孟拂柳,把她当做了一棵救命稻草,她转头看去,却是大大的失望。

  空荡荡的小院里,哪里还有人影?

  “小美人,你在看什么呢?”虽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心儿在此时也不由得感叹,这对兄弟,未免差的也太大了些,一个美名远播,另一个臭名昭著。

  秦檀时一手摸上心儿的肩膀,坏笑着,虽然是个地痞无赖,但他却继承了母亲的美貌,面目俊郎,只是心儿此刻却是有些作呕,她端着衣服,只得腾出一只手挣扎着,同时大声喊道:“四……四公子,您别这样……你快放开我!”

  “呦,欲拒还迎,我喜欢!”秦檀时更不要脸,挑起心儿的下巴,兴趣更深,而心儿一方面担心着托盘里的衣服受损,一方面又要阻挡他的袭击,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那点力气,秦檀时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小美女,这可是要送给我那臭名远扬的表姐孟舜华的,你可要把这衣服好好端着,若是出了差错,我母亲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他可不在乎这衣服,甚至还十分讨厌孟舜华,秦檀时俯身,在心儿耳边轻语,余光中看到心儿突然僵住的身体,笑意更甚,在她耳边重重的呵了口气,又是把心儿吓了一大跳。

  秦檀时侵犯的动作越来越大,心儿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看着秦檀时丑恶的嘴脸,心儿咬着唇,索性把心一横,丢开了托盘以及衣服,双手用力推开了秦檀时。

  做好的衣服,是一件绸缎锦衣裙,通体是像火焰一般的红色,上面用金丝线绣有海棠花,又缝上了上等的好珍珠,腰间用一根海棠红颜色的腰带,中间还附带着一条细致的流苏,整体来看,雍容华贵却又不失优雅。

  这件红衣是她们这群绣女耗时三个月才完成的,质地和饰品,款式都是由孟拂柳精挑细选,期间由不得一丝差错,毕竟,这可是孟拂柳送给自己侄女孟舜华的生辰礼物。

  今日,心儿的任务就是把这成衣交给孟拂柳,如今她为了自保,将这衣服丢了出去,她怕是大难临头了。

  心儿闭上眼,默默地留下眼泪,在心里对着孟拂柳和孟舜华,以及自己的家里人说了声抱歉,任由自己因为反作用力跌落到地上。

  她实在是不敢去看那衣服的下场,地上湿泞,混着雨水和泥土,如此精美的一件礼物就这么毁了,连她都觉得伤心。

  然而,耳边迟迟未传来托盘落地的动静,而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并未摔在冰冷湿滑的地上。

  “嘿!接得好,阿绝!”

  耳边传来不男不女的声音,心儿疑惑的睁开眼,只见自己面前一唇红齿白,脸型阴柔,穿着耀眼红袍的公子正在看着自己,使她救了自己……

  心儿转头看向一边,只见一侍卫打扮的男子,手里正端着托盘,上面的衣服也是安然无恙,干净整洁的躺在那里,男子身材修长,脸上带着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神色却是何在冷淡的。

  在他的身后,同样站着两个人,一人轻摇折扇,一身雍容的紫色华服,心儿瞬间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沈家大公子沈笠阳,他的旁边,站着一白衣布衫男子,穿的格外简朴,他的脸此刻漆黑无比,瞪眼看着秦檀时,从那张与秦檀时七分像的脸上,心儿诧异的心想,这是二公子,二公子竟然回来了。

  “咳咳!”

  许是看小姑娘一直惊讶的盯着秦檀久,孟舜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轻佻的笑起来,用纤细修长的手指挑起心儿的下巴,笑道:“美人,我正抱着你,你怎么能目不转睛的盯着别的男子吗?难道本公子不及秦二公子隽秀?”

  “不……不不不……不是!”

  被孟舜华的态度惊到,心儿顿时涨红了脸,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心儿连忙站好身子,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孟舜华见姑娘离开,撇了撇嘴角,把一切归结于秦檀时,于是慢慢走过去,轻声说:“小时,我可是经常告诫过你,切勿贪图美色,努力争做好少年,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是不是皮又痒了?”

  声音虽轻,但她的气势却足以让秦檀时瑟瑟发抖,他之所以这么讨厌孟舜华,那就是孟家的女儿似乎都是一样的脾气,强势而有手腕,在母亲面前,秦檀时再不高兴也不会造次,而孟舜华,也就仰仗着自个比他早生了半个月,加上孟拂柳和孟家一向宠爱她,就特别喜欢以大人的语态教训他。

  秦檀时简直烦孟舜华烦到不行。

  “你管我!你凭什么管我,你算老几啊!孟舜华,这里是秦家,可不是你孟家,这里是——本——公——子的家,还轮不到你这个不守妇道,败坏风气的——”

  “啪!”

  秦檀时话还没说完,左脸就被人重重的扇了一耳光,秦檀久气的胸膛急剧起伏,呼吸加重,眼睛里满是愤怒和失望,像是燃烧着的火焰,和冰水搁在了一起的感觉。

  心儿原本迷迷糊糊的脑袋瓜顿时清醒了过来,捂嘴看着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红衣公子竟然就是孟家大小姐,臭名远扬的孟舜华。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秦檀时捂着脸,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大声的说:“秦檀久,你竟然打我,你出去游学了两年,原来就只学会了大人,秦檀久,你怎么也变得如此粗俗了?”

  “闭嘴!”这两个字,简直就像是从他唇齿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带着最深的愤怒,气势一上来,秦檀时就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说真的,檀久。”孟舜华冷眼看着秦檀时,冷淡的说:“若不再加以管教,秦檀时定然会热出大事来。”

  “我知道……”

  “若不是这小子是我姑姑的宝贝儿子,我才不会让他这么好过,阿绝的剑可是我托人拿上好乌铁制成的,削铁如泥,更别说砍人了。”孟舜华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秦檀时,不禁面露鄙夷,转头笑吟吟的对着心儿,笑道:“呦,小美人,看在我的份上,能不能就此放过这混小子一次,你要什么,只要我能给,都给你!”

  秦檀久看着秦檀时,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但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血缘关系比什么都重要,况且,这事错在秦檀时,还是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来盘算。

  更况且,孟舜华这不也求请了?

  秦檀久叹了口气,对着心儿,万分抱歉的说:“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职了,小时他也只是被母亲宠坏了,还望姑娘放小时一码!”

  秦檀时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被孟舜华一瞪,顿时像是鸵鸟一样埋下了脑袋,可不敢再说些什么什么话。

  “好……好……”

  心儿低着头,诺诺的说着,秦檀久见人家松了口,连忙喊住了一个路过的下人,头疼的指了指弟弟,吩咐到:“把他带回房间,让他好好的闭门思过,为今天的事情做出忏悔。”

  秦檀时到底是不敢再出声,只是用一双怨毒的眼神怒视着几个人。

  直到秦檀时被带回房间,心儿也很是难以置信,一般的富贵人家,一旦遇到这种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威慑受害者,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自家的人,而这孟舜华和秦檀久,似乎虽然是护短,倒也是是非分明,公正的很。

  “啧啧,看来是被秦檀时吓得不轻,也难怪呢!小姑娘一个,弱不禁风的,楚楚可怜。”

  孟舜华托着下巴,轻轻摇头,沈笠阳闻言,走到她身边,笑起来,说:“你以为这天下的女子都如同你一般胆大妄为?”

  “胡说,本姑娘何时妄为过?”孟舜华瞪了瞪眼,甩开沈笠阳的手,径直走到阿绝身前,打量着那套红衣,又伸手摸了摸,赞叹道:“果然是秦家做出来的衣服,好看又舒服,姑姑还真是下血本了,这衣服怕是做起来也不简单吧!”

  心儿见孟舜华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她,不由得浑身一颤,也不知该做何回答,似乎秦檀久看出了他的窘迫,冲着孟舜华微微一笑,道:“舜华自然是值得最好的衣服,就算这衣服价值连城,只要你喜欢,就是物有所值。”

  “算你聪明。”甜言蜜语一向是女人最大的弱点,得了秦檀久的夸赞,孟舜华柔柔一笑,对着阿绝颔首,指了指手足无措的心儿,后者心神领会,把托盘重新归还给心儿。

  “……”

  “小美人,你的名字是什么啊!”

  吊儿郎当的孟舜华歪头问着,心儿颇有些不好意思,梗着脖子,说:“心儿,我的名字是心儿。”

  “姑姑怕是要等急了,你若是再不送去……再者,既然是礼物,姑姑怕是不想让我提前知道的,就让檀久陪你一趟,说是他耽搁了你的行程,而我,并没有出现在你面前,记住了吗?心儿?”

  孟舜华笑嘻嘻的说着,心儿的心却是骤然一紧,这话里到底是个命令,她点了点头,还未说告辞的话,就见孟舜华从袖中掏出了一火雨玛瑙项链,塞到心儿手中,眨了眨眼,说:“我们也算是有缘,这个送给你!”

  “不……小姐……”

  “你不肯收,莫非是瞧不起这礼物?”

  “不不不!”心儿连连摆手,更加的惶恐。

  “得了,舜华想做的事情没人能组织的了,这礼物,你尽管收下,她若是后悔了,那她就一定不是舜华了!”秦檀久拍了拍小姑娘,抬头对着自个表妹,无奈的说:“舜华,你可真是为哥哥找了个可以打发世界的活啊!”

  “你知道便好!”

继续阅读:第八十二章 回忆录·寒衣曲(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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