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儿中毒,性命垂危,他已经丧失理智了。”
“……”
“那一剑正中要害,阿绝是活不下去了。”
“那,你呢?”林长珏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是这么回事,丈夫被杀,也难怪孟舜华直接暴走,可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安初晗冷笑一声,面带嘲讽,“我当然是命大的被救了回来,中毒浅,很容易就被压制住了,然而心儿和檀久的孩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的妻儿……是这么死的?”忽的想起来,这跟他了解到的不太一样嘛,顿时反驳道:“不对啊,不是说心儿是被他亲手杀死的吗?”
“是那样没错,孩子太小,中毒深,没熬过一晚就死了,心儿倒是挣扎了半个月,最后却也是在痛苦中哀求檀久亲手杀了她。”
“……”沉默良久,林长珏移开视线,换了一个问题:“孟家灭门,到底有多少人参与?”
“谁知道呢?孟家一家老小都是惹事的能手,明里暗里的,千千万万吧!”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她摸了下脸上凹凸的疤痕,又说:“背后是沈家撑腰,秦家旁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其余的小家族动手,最干脆的还是我们安家……”
“所以啊,大概整个桐城都是孟舜华的仇人吧,所以最后我们都没能逃过报应。”
……
阿绝中剑后,却仍旧不忘保护孟舜华,最终跪倒在地上,周围全是鲜血,孟舜华从刚刚开始就一动不动的,仿佛失去了魂魄,目光呆滞,缓缓踱步到阿绝的背后……
那一瞬间,她几乎都能清楚的看到她的颤抖,哆哆嗦嗦的探出手去,小心翼翼的碰到他的身体,只见他晃了一下,回头冲孟舜华微笑,随后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倒地地上。
“你放心,舜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直到我死……”
——这是阿绝最后说的话。
孟舜华扑通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紧紧咬着苍白而毫无血色的嘴唇,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将渐渐变冷的尸体拥入怀里,像是想笑似的弯起嘴角,却是僵硬的很,比哭还难看。
“阿绝,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哭。”
她真的没哭,那时候,抱着丈夫的尸体,神情温柔而悲伤,只像是个失去了丈夫的妇人一般。
“……舜华。”
她那可笑的丈夫伸出手,企图给予这个可怜的女人一丝安慰,却在触及到她的目光后,彻底的崩溃了。
崩溃了的,还有秦檀久。
整个大厅一片混乱,无数人蜂拥上来,叫嚣着杀死这个女人。
被故乡亲人所背叛的女人,原本轻灵的双目被仇恨掩盖,像是彻底坏掉了一般,她低低的笑了起来,狰狞恐怖,像是从地底里爬出来的怨魂。
一时间,竟然无人敢过去。
“我说我已经死了,你们信不信?”孟舜华温柔的抱着尸体,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她以极轻的声音说道:“你们想杀我的愿望,老天早就实现了,那场大火,那场杀戮,除了阿绝,没人活了下来,包括我在内,所以……”
全场一片寂静,静的就只剩下了孟舜华看似温柔,实则冰冷的声音。
“所以,老天也该实现我的愿望了,让我杀了你们吧!”
……
“就像是个孩子一样,她把复仇当做愿望,想要杀死城内所有人。”冷淡一笑,安初晗震惊不已的年轻男人,继续说道:“在阿绝死之前,孟舜华大概还是活着的,但阿绝死后,她是真正的死掉了,死后的她,也彻底疯了。”
“然后呢?”
“然后……”
……
“檀久,你为什么要杀阿绝呢?”孟舜华抬头看着抱着妻儿痛哭的秦檀久,歪头微笑着,问:“阿绝什么都没做错啊!他是好人哦!”
“你杀了阿绝,你就是坏人,秦檀久,你是恶人。”
“秦公子做得好,秦公子什么都没做错,这人娶了你这毒妇,给我们下毒,派人行刺,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死有……”
他的话最终没能说出口,因为刺在阿绝身上的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
那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所有人始料不及,如此快准狠,哪怕是高手也不一定有人能够做到,如此一来,周围人就更加惧怕孟舜华,也更想要杀死她了。
然而,那个疯女人抚摸着爱人的脸庞,温柔的说:“阿绝是最好的,是最好的……”
“你……”秦檀久抬起脸,呆呆的看着她,怒道:“你已经疯了,疯了!舜华,你已经疯了!”
——她是疯了。
——被人逼疯的。
心儿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秦檀久低头看着妻儿,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还没死呢,就哭成这样,那等心儿死了,你是不是就哭死了?”
她癫狂的笑着,紧紧抱着阿绝,呢喃道:“你们逃不掉的……一个也逃不掉……全都死掉,一个个的,全都要死掉!”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就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自己实在是抗不过痛意,晕了过去。
醒来后已经是三天之后,身边就只有陪伴自己多年的丫头,见她醒来,碎碎的嘟囔着孟舜华回来了,沈笠阳又被那个狐狸精勾走魂了之类的云云。
——傻丫头,哪里是又,是从来就没有回来过。
她被搀扶着下床,打开窗户一看,这才发现外面起了厚厚的雾,转头问小丫头,却被告知这个样子已经整整三天了……
自从那晚开始,整个桐城都被大雾所覆盖了,浓浓的就像是现在的雾霾,看不清左右,孟舜华和阿绝的尸体,就那么隐藏在了雾中消失不见,就在众人的眼里消失不见了。
白天的时候雾气消散了些许,勉强能看清,于是人们开始寻找孟舜华,几乎地毯式的搜寻,他们也没能找到孟舜华,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再然后,他们就发现,整个桐城,变成了一座只进不出的死城,所有人被落在里面,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这样的情况下,面对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的心里,人们越发的崩溃,开始相信孟舜华是怨灵的事实。
城内的道士开始想方设法的打破结界,消灭孟舜华,他们不停的做法事,可没有一丝差别的,做着做着,孟舜华突然出现在那里。
红衣黑发,面目苍白,带着诡异的笑容,杀死了做法的道士,她是专门来复仇的,心底浓浓的恨意被压抑了那么多年,终于在阿绝死去的刺激下全面爆发,那份怨恨,已经无人能挡。
“别怕,我只杀坏人,我不杀好人,别怕,你们别怕……”
她极其温柔的说着,真的是很温柔很温柔,一点都不像孟舜华。
——她所了解的那个嚣张跋扈,任性妄为的孟舜华已经彻底消失了……
恐惧,成了那段时间桐城的代表。
人慌马乱,家家不敢出门,但每天被大雾覆盖的夜里,都有一户人家被灭门,第二天,就只能看到一片烧焦了的灰烬和尸骨。
整个桐城,一时间夜里都能听到惨叫声,到处都能够闻到烧焦了的气味——孟舜华选择了和她亲人死去的同一种方式,用火烧死仇人,并且不放过仇人无辜的家人。
后来的安初晗总是在想,把孟舜华的故事现在的小青年,肯定很受欢迎吧,但,是非什么的,就另当别论了。
外面乱作一团,也出现了许多不堪折磨早早自尽的人,安初晗醒来之后,就再也没出过院子,平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但是,院中的那口井,却吸引了她的注意,似乎只有她看得到的,井边坐着一个白衣女人,神情冷淡,但却玩味的看着周围。
视线相对,她似乎有些意外,沉寂良久,在她眨眼的瞬间,女人消失不见。
之后,她就经常能够看到那个白衣女人,但意外的是的,两个人即使看了对方许久,都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之后,心儿死了,被秦檀久亲手杀死的。
有些意外,但在这种情况下,在正常的人都能够被逼疯,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
心儿头七之后,秦檀久穿着心儿为她缝纫的衣服,也自尽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和秦檀久交情不深,得知他的死讯,心里也不知是伤心还是高兴,伤心他的死,高兴他不用被孟舜华杀死。
不过,那天,她见到了自己的丈夫,一个只知道饮酒消愁躲避现实的男人,沈笠阳来看她,看她的最后一面,她还高兴吗,一向对自己疏离的丈夫来看自己了?
真是一点也不高兴,沈笠阳完全失去了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形象,衣衫不整,满目苍凉,胡子拉碴的,双目失神,他来,只留下了一句话,两个字。
——再见。
她微微颔首,知道了命运的最终决断,去井边看了白衣女子最后一眼,回到了安家——即使是最后,沈笠阳依旧没把她当成沈家少奶奶,在他眼里,她只是安家小姐。
朦胧的月色之中,她坐在自己的镜前,看着周围的火光和凄厉的惨叫……
以及镜中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
——对于她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真是可怜呢,被小舜华杀死的人。”
吐着鲜红色长舌的白衣男子手拿着勾魂棒,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惋惜。
“必安,真的不要阻止吗?”黑衣男子顿了顿,略带犹豫的开口,“再这样下去,舜华的罪孽……”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小舜华自己的选择!”白无常谢彼岸依旧笑眯眯的说着,眼里却多了几分冷冽,他突然间回头,看着她,说:“你也是恨小舜华吧!毕竟她杀了你全家。”
——恨吗?
——大概是恨的。
——只是恨的没那么深。
“我很喜欢小舜华的,毕竟要是我全家被杀了,我也要复仇,谁跟般若那家伙似得,打烂了牙往肚子里吞!”
谢必安没等她说话,就又开口了,安初晗顿了顿,保持沉默。
“你倒是很平静,最近同城的人都是我和必安收的魂,每一个都大吵大闹,见了舜华就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长长的路就在白无常谢必安的碎言中一寸一寸走过,直到面对孟婆的汤,才被人打断。
又或者说,根本不是人?
再次见到清冷的白衣女子恍然如梦,她夺去手中的孟婆汤,对她挑了挑眉,蛊惑道:“你就这么甘心去投胎,不想报仇?”
“啊喂,忘川,你别和般若似的任性啊!”
连一直沉默着的黑无常范无救也蹙眉说:“不要任性,般若已经受到了惩罚,你不要再……”
“就因为般若的任性,王和黄泉的纵容,孟舜华那女人才乱了秩序!”
被噎了,黑白无常两人没再说话,忘川继续对安初晗进行劝说:“我可以帮你把孟舜华制服,只要你帮我守护冥井。”
那时候,安初晗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她不是什么圣母,没有那么多的心情再去掺和那些事,也不愿再面对孟舜华了。
最后,令她改变主意的,还是秦檀久和……孟舜华。
准确来说是孟舜华一半的灵魂,纯善,单纯干净到不留一丝污渍,但似乎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事,只知道冲她傻傻的笑着。
她一来,身边的鬼官门就多了许多的避讳,连忘川都不说话了。
她逗留了一天,最后改变了主意,同意了忘川的要求,至于同意的原因,她已经渐渐的模糊了。
——大概是救赎吧……
……
“之后的事情,你大概就了解了,忘川封印了孟舜华,陷入沉睡,我依言守护冥井直到忘川苏醒。”
沉默了良久,林长珏只是说了句“谢谢”。
这样的故事,任谁都不愿再重复一遍,安初晗虽然表现得没大有差别,但心里铁定是不太舒服的。
“我从流光流年那打听到,沐菀大概只是被孟舜华困住了意识,怎么样救她,估计只有你能够办到。”
“这样……多谢了,安姐!”青年笑起来,目光坚定,看到夜泉小楼,他晃了晃神,担忧的问:“对了,接下来,安姐打算怎么办?”
“原来想去投胎的我如今已有了牵挂,我或许已经不愿意喝下孟婆汤去投胎了。”抿嘴一笑,安初晗释怀的对他说:“我打算就留在地府,和八爷做做伴,看七爷和薛梅打闹也是不错的决定。”
怔了一下,林长珏随即露出笑容来,冲她挥了挥手,道:“那,祝你幸福。”
……
有些事情,只有固定的人才能够做到,所以,一定要加油。
……
不知在云镇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沐菀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在这里,她和阿绝,阎守望黄泉生活着,平凡而宁静,再也没有了过去的纷纷扰扰。
——但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一直想不起来,但内心很渴望响起。
这让沐菀涌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她坐在小院的石凳上,缝纫着守护符,阎守望和黄泉正在卖力的画符,虽然看上去歪七扭八的,像是丑陋的蚯蚓,但沐菀知道这符可不简单。
一边缝着荷包,一边暗暗心想,一定要偷偷哪几个收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到。
“丫头,小坏主意还是少打比较好。”阎守望睹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和蔼可亲的说着。
“什么嘛……想想也不行,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打小坏主意?”
看着嘟起嘴使小性子的姑娘,阎守望哈哈大笑起来,愉悦的说:“你的心思全都摆在脸上了!”
沐菀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
时间又过了一会儿,似乎也不是很长,大概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沐菀看着手里红色金丝祥云荷包,满意的点了点头,剪掉线头后,她从阎守望那里拿过一张黄纸,抬手,认认真真的在上面画来画去。
“呦,画的还不错!”阎守望默默下巴,赞许道。
“那是,这可是我亲手画的!”沐菀又把目光落在黄泉身上,活像只求主人表扬的小狗,“黄泉黄泉,你也看看我画的怎么样!”
黄泉被她的模样逗笑,执笔点了点墨,笑道:“画的很漂亮,你这丫头,还不赶紧包好送给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
沐菀歪了歪头,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对劲,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她机械性的折好,放在荷包里,随后蹦蹦跳跳的跑去厨房。
被留下来的阎守望和黄泉相视一眼,阎守望叹息着摇了摇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到底是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的。”
“……”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
沐菀却是想不到原先她家护卫现在她家未婚夫这么厉害,能文能武,打的了鬼怪揍得了混混,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天气转暖,厨房一烧火做饭,也变得像火炉一样,还未进门,沐菀就闻到了阵阵香气,她推门进去,见阿绝全神贯注于捡蒸出来的包子,恶作剧的心态就出来了。
她蹑手蹑脚的跑到他身后,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突然大吼一声。
“吼——”
“哈哈……真是好有气势的野兽呢!”
非到没有吓到反而觉得沐菀很可爱的阿绝轻笑起来,她进门的动静虽然刻意小了一点,但怎么会瞒得过他?
与预想中的不太一样,沐菀别过头,嘟囔道:“真是的,我这么用心用力,你就不能骗骗我,真讨厌!大呆子阿绝!”
“……哈哈。”阿绝无奈,只能干笑几声,摆了摆手,随即故作吃惊的模样,装模作样道:“呀,真是吓到我了!”
“是这样吗?”
“哼哼,敷衍!”沐菀评价了几句,目光一撇,最后落在了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上,阿绝注意到她的目光,随即挑了挑眉,问:“怎么,想吃?”
“……嗯,看起来好好吃的模样。”
“也是,看你口水都流出来了!”
一听,她伸出手,用袖子连忙擦拭嘴角,擦了两下,她低头看了眼袖子,一点都没湿,拿来的口水?
“你骗人!”
“没想到舜华越来越好骗了!”阿绝笑眯了眼睛,指了指姑娘手中红色的荷包,问:“那是什么?给我的吗?”
“哼!鬼才给你!”像是赌气一般,沐菀把红色的荷包揉起来,对他毫不客气的瞪道:“我这是……这是做好的护身符,要卖的!”
“哦?要卖的?”低笑起来,男人从身上掏出三三两两的碎银,递过去,挑眉说:“那这些给你,我买了。”
“谁要卖给你!我要卖给客人的!”
“那我当客人不就行了?”阿绝往前一步,伸出温热的大手抚摸上她的脑袋,温柔而认真的说:“不买不行啊,这可是舜华亲手做的护身符,肯定特别好!”
“……你怎么知道特别好?你又没带着试试,万一不管用呢?”
“因为这是舜华做的护身符,所以对于我来说,没什么护身符是比这个更重要更宝贵,也更加有用的了!”
“哼!油嘴滑舌!”
女人最听不惯甜言蜜语,沐菀脸颊微微发烫,听了这话,不再闹别扭,拉下阿绝的手,将红色的荷包递过去。
“本来就是送给你的……这可是我做的第一个荷包,你收好了,要是丢了,我跟你没完!”
柔软嫩滑的小手和满是老茧粗糙的手相触,顿时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影响,阿绝一把抓住,喉结一动,用力把沐菀拉过去,在她的惊呼中印上她柔软的红唇。
“谢谢你,舜华。”
只是单纯的一吻,阿绝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手里攥着红色的荷包,心里无比的满足。
“这样的生活,我已经无比满足了,舜华!”
孟舜华吸了吸鼻子,眼眶也有发酸,隐隐有落泪的想法。
恍惚之间,时常也有一个人用如此温暖而算不上宽厚的肩膀抱着他,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怀抱,熟悉的人……
——长珏……
——我突然想你了……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熟悉的人,熟悉的记忆,但却又模模糊糊的,长珏是谁?她为什么会想念他?
“对不起,早该如此的……”
模糊的而又熟悉的记忆,她要怎么样才能够想起来?
孟舜华是谁?沐菀又是谁?而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