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陈守义还不叫陈守义,那时候他是叫陈忠的,后来遇到老道之后才改了名字,也学了一身本事。
陈忠没上过什么学,家里穷,交不起学费,小学老师催了几次学费之后,陈忠就再也没去过学校了。
后来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几个商客跑山去了,县城里进点东西,再往下边的三十多村子里一一送去,运气好了一趟也能赚不少,那些商客也给陈忠分上一部分。
陈忠舍不得花钱,把那些钱都存起来了,慢慢也就积少成多了,在他三十岁那年,拉了几个同乡就自己单干了。
跟着跑了好几年了,自己也就会干了,一趟下来赚的就更多了。又跑了几年山,陈忠手里钱多了,心思也活络了,在镇上开了个砖厂。那时候盖房子的多,陈忠也是赶上好时候了,又狠狠赚了一笔。
就在陈忠二十九岁那年,他遇到了赵敏,那年赵敏才十六,正是最好的年纪,跟着几个小闺蜜打街边有说有笑的走过。陈忠说,他的心也跟着走了。
我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但是陈忠说有,他自己就是。后来陈忠挖尽了心思才和赵敏搭上话,又过了一两年两个人才确立了关系,陈忠说,那天他抱着赵敏直转圈,两个人晕的摔倒在地上了,陈忠都还是一直傻笑。
时间如流水,两个人慢慢也就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赵敏却怎么也不嫁给陈忠,只是哭着说分手。再三追问之下,赵敏才道出自己有遗传病,父母都是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去世的。说,自己能遇到陈忠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只求能再陪陈忠十年。
这个消息就像晴天霹雳一样,陈忠几乎没怎么想就卖了砖厂,带着赵敏四处求医,大江南北都跑遍了,十个医院能做出八个不同的诊断结果,还有两家说是没病。
钱花了不少,但却一点起色都没有,赵敏还是一如既往地虚弱,易怒,多梦,幻听。
走投无路下,陈忠想起早年跑山时候遇到的一个老道士,老道士独自一人住在深山里,据说能枯骨生肉,返老还童。
一见老道,老道就抚掌大笑,说早就算到自己与陈忠有缘。
陈忠说出来意之后,老道提出要求,让陈忠拜入自己门下,学成之后,自己去医治赵敏。
陈忠三跪九叩,拜了老道。
老道笑着摸了摸陈忠的头,随即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老道说,既然拜入了我门下,以前的名字就不要用了,就叫陈守义吧,不是兄弟之义,是民之义,是天之义。
这一拜就是三年,陈守义如山时候叫陈忠,出山时候却唤作陈大师了。那老道自然是驾鹤西去了,临走前,扯着陈守义袖子,瞪大了眼睛反复说道:多做善事,贫富皆救。
陈大师出山后,立马跑到镇上,这时候的赵敏却以卧床不起了。陈大师反复思量,终于在八里铺这荒山之中建造了这么一座木屋,又辅以草药治疗,这才稳住了赵敏的病情。
但也仅仅是稳住罢了,陈大师想起老道说的那句多做善事,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当即变卖了所有家产,又用之前剩下的钱在镇上建了一个医院,这也是镇上唯一的医院。
十几年来,陈大师不苟言笑,奔走四乡,广积善缘,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赵敏堂堂正正的穿梭在闹市之中,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让赵敏披上婚纱,白头偕老。
陈大师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那么回事。”
听陈大师讲完,我的心里一像丢了什么似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问出一句没有意义的废话:“陈大师,那老道叫什么?”
陈大师略一思量:“印象中他倒是没有给我提过他的名号,我一直叫他老头。”
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年轻的陈大师耐着性子在深山中学习本领的样子,一个长年跑山的人竟能耐得住性子在深山里边待了三年,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陈大师又问道:“几点了?”
我看了看表:“十一点五十五。”
陈大师叹了口气:“你跟着我四十九天了,说实话,是这十几年除了赵敏之外待在我身边时间最长的人了。”
我之前也算过日子,过了十二点就正好四十九天了,没想到陈大师也记着日子,我笑着说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呐,说不定马上就能找到治好赵敏的方法了。”
陈大师摇摇头,也不知他是在否定我说的那个,半空中挂着的月亮还是那么皎洁,好似没有一点瑕疵的白玉一样,但是书上说月亮表面也是凹凸不平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离他太远了,所以看不到它身上的凹凸不平。
我和陈大师静静地坐着,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很多年之后我脑海里仍时常回想起这一幕,让我感叹不已。
深山里一片寂静,我甚至都能听见手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我出声打破了平静:“陈大师我们回去吧。”
陈大师说道:“再等两分钟。”
我哦了一声,虽然不知道陈大师为什么要再等两分钟,但是他让等我就等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感觉特别难受,一阵一阵的心慌,高的人心烦意乱,我只当是自己困了,睡一觉就好。
两分钟能有多久,也不过就是洗个脸的时间罢了,我又一次说道:“陈大师我们回去吧,我不知道怎么有点难受。”
陈大师从树上跃下来,跳到我面前,轻声说道:“对不起。”
我没听清,又问道:“陈大师你说什么?”
陈大师没有答话,倒是伸出右手就要往我脖颈打去,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陈大师这一掌刀没砍在我脖颈处,却砍在我胳膊上了,整个人倒飞了出去,五脏六腑都震动了起来,胳膊也跟断掉似的不能控制了。
我喊道:“陈大师,为什么?”
陈大师没有答话,一步一步往我这边逼过来,我摇着头,慢慢往后蹭着。陈大师忽然一个加速,抬起左脚就要往我脖子上踩,我脚下一使劲,整个人往后偏了一点,这一脚结结实实踩在我胸口,顿时一股腥甜充斥了口腔,让我一阵眩晕。陈大师又出脚在我腰上一踹,我又在草地上倒飞了三四米。
草地上有不少枯枝,划得我满身伤口,此时我却也顾不上了,只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仿佛陈守义这三脚踹的我浑身骨头都散架了。
陈守义又两步冲到我面前,扬起拳头就要往我身上砸,这一次我却怎么也躲不过去了,我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吧,不曾想我没死在火烧之下,没死在后山里边,没死在悬崖之下,却死在了自己最信赖的‘师父’手中,或许从一开始陈大师就没把我当成他徒弟吧,我在他心里和随手在路边采的草药一样,都是治好赵敏的一线希望。
我又想起第一次见到陈大师的样子,那时候的他一身中山装,在村长的簇拥之下,宛如救世神一般出现在我面前,却开口要烧死我。现在这种场景又是何等的相似,我是一样的无助,而陈守义一如既往地掌控生死。不对啊,陈守义拳头是何等的快,又怎么会让我来得及想这么多东西?
我睁开眼睛,只见赵敏却是来到了我们面前,一手拿着剪刀横在自己脖颈上,剪刀微张开,两个尖头已经扎了进去,鲜血染在白皙的脖颈上显得确是有些病态的美感。再一抬头,赵敏早已泪流满面。
陈守义摊着双手站在一旁着急的问道:“敏儿,你别做傻事,把剪刀放下。”
赵敏哽咽道:“陈忠,你变了。”
陈守义怒吼道:“我没有!”
我想趁这个空挡赶紧往后挪两步,不曾想陈守义看到我的举动立刻抬脚在我腿上狠狠踹了一脚,我像个陀螺一样转了两三圈才停了下来。
赵敏手上一用力,剪刀又深了几分。殷红的血液顺着脖颈流到锁骨,又滴落在地上,借着月光,我分明看到一滴血在空中划过,砸在叶子上,压的叶子一震。
想来陈守义的心也是震了一震吧,他又喊道:“敏儿不要,你不想嫁给我了吗?”
赵敏眼泪滴滴滑落:“怎么不想,我天天想日日想夜夜想无时无刻没有不想和你在一起,你知道我每天守在这荒山里边是什么感受吗?每次你回来都要在外边支个小帐篷,你知道我看着是什么滋味吗?我要你抱着我!我要你像所有的夫妻一样,我要给你生孩子!”
陈守义顿时语无伦次了,只是一个劲的我,我,说个不停。忽然,他脚下一使劲,一块小石头砸向赵敏,赵敏没有防备剪刀一下被砸落,陈守义又上前两步,一记掌刀披在赵敏后脑,又懒腰抱住赵敏,轻轻放在地上,喃喃道:“敏儿,你放心,我把这家伙炼成药,你的病肯定就好了,到时候我们生好几个孩子,男孩我就教他诗词歌赋,女孩我就教她拳脚功夫。”
趁这个空挡,我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个使劲站了起来,嘴里顿时喷出一股鲜血。我强忍着往前跑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