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清具体来了多少人，代理商、门店店长、记者、时尚博主、自媒体人……临时搭建的场馆如Leon所说，像一条首尾联结、永无止境的莫比乌斯环，装点在透明气泡中的LED错落其中，不同品牌的展示区被黑白分明的灯光割裂开来。场馆的主入口是一张热气球那么大的ET脸，它张开诡异的笑容，用巨大的嘴巴“吞食”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几十道追光交错着打在展馆中央的白色T台上，一名长腿超模身穿太空服，踩着“时空漫步者一号”从后台出现，不疾不徐地漫步而出，在万众瞩目中走向梯形台的尽头，几个漂亮的转身，让观众能360度全方位欣赏它的美。
“莉莉！”冷静看了看台上正在致欢迎辞的Leon，拉着莉莉走到一边，“你看到王太子去哪儿了吗？”
“太子爷？”莉莉没头没脑地转了一圈，愣愣地看着她，“他刚刚不是在门口迎接宾客吗？”
冷静摇摇头：“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他就没影了。微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
“哦，那可能也去洗手间了吧，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我有点担心，毕竟之前他还被刺杀过，况且今天Oliver也在……Leon之后就换他上场发言了，你赶紧带人去西区找找，我在这块转转！”
莉莉连忙点头，转身跑向保全部门。
眼看Leon即将下场，冷静再次拨打王太子的电话，这回不但没人接，竟然还关机了。无法，她只好挤开人群跑向台前，正准备走上去，一个声音叫住了她：“冷秘书？”
她一愣，回过头，看着Oliver拿着一个iPad向自己走来。
“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啊。”
“额……Oliver先生，我不是已经再三表明，我并不想与你共进晚餐、看电影或是干别的。总之我不想卷入你跟王太子之间的幼稚魅力竞赛，如果你听得懂人话的话，我现在有点忙，您请自便。”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她感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以来，Oliver对她的追求实在是太过密集，弄得全公司流言满天飞不说，也把她烦得不行。偏偏这人脸皮厚如城墙，无论怎么拒绝都跟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这回她说得这么清楚了，他总该有所收敛了吧？
“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Oliver放下iPad，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承认，一开始是有点跟太子较劲的意思，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你和他之前的那些女友都不一样。她们或许对他都有所图，而你，并没有这种想法，对吗？”
冷静皱了皱眉，不确定对方真正的意图。
“我了解太子，他根本不会喜欢你这种‘tough girl’。而你的性格，更不会欣赏他这种纨绔子弟。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和他并没有真正在交往？”他微微一笑，接着道，“果真如此的话，我不就能够光明正大地追求你了？”
“……我认为你可以去看一下脑科。”
什么神仙逻辑！这人到底想干嘛！为什么她最近老是遇到这种自说自话的沙雕？！
突然间，众人眼前一黑，整座展馆的灯光齐齐熄灭。
“怎么回事，停电了吗？”
“这种重要的日子就不能装个备用电吗？”
……
三秒之后，灯光亮起。冷静心头一跳，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她的眼光穿越有些骚动的人群，四处搜寻着王太子的身影。
他不会出什么事吧？难道慈善夜的闹剧又要上演吗？这回她还能保护他吗？……一连串问题翻涌在她脑海，搅得她头痛欲裂，她必须尽快找到他！
“啊——”
一声尖叫，惊动了所有人。
Oliver和冷静对视一眼，同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这是Oliver的公司负责的试穿区，一名胖乎乎的女代理商正颤抖着满身肥肉，指向面前的“穿衣镜”：“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两人顺着她的手指一看，俱是大惊失色。
按照程序的设定，这面“穿衣镜”就是一块试穿效果展示屏，它会镜子头上的感应器，通过最先进的人体扫描技术，录入顾客包括三围身高等所有的身体数据，然后根据产品的尺寸，生成顾客试穿后的影像，并通过这片镜子展现出来。而且就像一面真的镜子一样，随着人体的转动，影像也会随之变化，呈现出每一个角度的试穿效果。
而本应显示出“时空漫步者一号”的影像中，Leon引以为傲的最强主打产品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节白森森的骷髅脚骨！
“怎么回事？！”冷静皱眉，不解地望着Oliver。
“这不合理。”Oliver摇摇头，说完这句话，便沉默地拿起iPad调出数据检查代码。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代理商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们，丰满的胸部还在不停颤抖着，“这就是你们吹了半天的‘门店技术革命’？哈！还真是革了我的老命！”
话音未落，一连串类似的尖叫此起彼伏地从其他试穿区响起。不用说，估计都是发生了同样的状况。
情绪激动的代理商们冲过来，将Oliver和他的技术人员们围成一圈，非要他给个说法。
冷静试图挡在他面前，却被众人挤了出去。
Oliver目光冷峻，坚毅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拒绝在排查出问题之间发表任何言论。技术人员们被吓得冷汗直流，一边迅速检查着代码，一边试图将那只骷髅腿从屏幕上抹去。
台上的Leon也被记者们逼得没办法，拼命向冷静使眼色。
她跑上台接过麦克风，一贯冰冷的语气通过扩音器响彻整个展馆，像当头浇下了一盆凉水，及时遏制了人们心头不断滋长的恐慌与愤怒：“很抱歉，我们的试穿系统跟各位开了个小玩笑，技术人员正在全力排查问题，相信很快就会有结论。大家可以放宽心，继续欣赏这场精彩的冬季大秀……”
“精彩个屁！根本就是瞎搞！”一名以毒舌爆红的时尚自媒体网红刚刚见识了自己的“骷髅腿”，正是惊魂未定情绪激动，现在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大叫道，“且不说尚华近年来的设计，早已背离了早期以传统文化元素为基本概念的设计初衷，越来越偏向‘极简主义’这条保守之路上。单是看这个系列，几乎完全照搬了意大利品牌la aspirin在12年冬季的那场‘未来旅人系列’所有的设计灵感！”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这么一说，虽然细节上有些不同，但整体来看确实很相似啊。难道Leon真的江郎才尽，开始抄袭了？”
“Leon抄袭？尚华的高层都知道吗？不可能不知道吧……”
“哎呦你快别说了，品牌的锅，还不是我们代理商背？这回可怎么办呀！到底还订不订货呢？”
“天下设计一大抄，不能一棒子打死，我觉得这些产品还是有亮点的，搞不好市场能够接受这种小小的‘相似性’呢？”
……
三人成虎，可怕的议论声嗡嗡嗡地响个不停。Leon本来就是个极其自负的人，如今被众人拿别有深意的眼神戳着，被四面八方的口水喷着，他怎么能够受得了呢？
冷静见他双目通红，青筋暴露。本想安抚一下他的情绪，没想到他忽然大吼一声：“够了！”
“你！”他跳下T台，直直地向那名有些娘炮的小个子网红走去。
“你干嘛？别过来！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你能咋地？！我警告你，再过来我要叫了啊！”网红一边默默后退，一边还不忘叉着腰挑衅，似是不愿在媒体面前落了胆小怕事的口舌。
Leon却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狠狠地将他提起来，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骂道：“最讨厌你们这些所谓的‘时尚评论家’了！你画过一张设计图吗？懂得什么叫设计原理吗？动不动就说别人抄袭，你不知道灵感的到来也会有先后吗？”
眼看网红被他慢慢举起，甚至双脚都背离了地面。冷静知道再这样下去真的得出大事了，她立刻跑下去试图拉开他们，却被Leon一掌推了开去。
她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上。忽然眼前一闪，一个影子冲到了那两人中间，用力将他们推开，双双摔倒在地。
她定睛一看，竟是消失已久的王太子。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忽然与她目光交接。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他似乎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却还是跑过来将她扶起。
“你刚刚去哪了，知不知道我在找你？”冷静揉了揉手肘上的淤青，一脸纳闷地闻道。
“啊？哦，我刚刚有点头晕，出去吹吹风。”
冷静看着他明显在闪躲自己的态度，越发狐疑。但此刻千头万绪，实在不是细问的时候。她跑过去扶起摔倒的两人，一边安慰Leon，一边提出一些补偿措施安抚网红的情绪。
网红一听心里笑开了花，脸上却还在拿乔。Leon一看不高兴了，冷哼一声便甩手走了出去。
冷静刚要追，手上一痛，转身一看，竟是王太子拉住了自己的手。
“别追了，让他走。”
“他可是尚华的设计总监！”
“那就换一个。”王太子平静道。
订货会结束了，留下一地狼藉。
冷静抱着头坐在楼梯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结果。
“静姐……”莉莉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试图给她打气，“你别难过，这回还是拿到了不少订单的……”
“这都是那些老代理商看着董事长的面子给的友情支持，但这回能给，下回呢？怪我，事前没有让策划部彻底确认这个设计……”
“不关你的事！设计部那些人才是吃干饭的！这么重要的事儿也不告诉我们！就算我们走的是平民路线，也不能跟那些快时尚一样，随随便便抄点大牌了事吧？”莉莉越说越气，忍不住拍打着地面。
“冷秘书，问题查出来了。”
冷静抬起头，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Oliver。
她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是王太子干的吧？”
Oliver挑眉，颇有些惊讶：“你知道了？”
“呵，看他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还能猜不出来吗？”她冷冷一笑，转头看向蹲在角落里画圈圈的某只公子哥。
“我！我一开始只是想给Oliver制造一点麻烦，才改写了他的模型方程……”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就越小，最后基本到了几不可闻的程度，“我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
Oliver呵呵一笑：“给我制造一点小麻烦？拜托，这是你自己的公司，自己的订货会好吗？做这种事就算成功了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听到这里，原本还有些理亏的王太子忽然挺直了脊梁股，定定地看向他的眼睛，“轻易就能被人攻破的系统，随便就能被人改写的代码，连这点简单的BUG都要检查那么长的时间……Oliver，不是我说，就你这个破系统，根本不值得尚华下这么大的成本。”
闻言，Oliver的眼神也变了，彬彬有礼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那些黑暗的情绪涌现了出来：“我承认我们的系统还存在一些问题，但我们一直在努力完善。它的实用性是有目共睹的，经过这次事件，也让我们找到了进一步提升的方向，我们只会越来越好。而你呢？”
“我什么我，我当然也是越来越好了。”
“哦？是吗？太子，我跟你从幼儿园起就在一起了。我知道，你是个天才。从小到大，读书也好，画画也好，体育也好，无论做什么，你都比任何人都学得快。无论我怎么努力，甚至我最拿手的编程，我也比不上你。但是我越比不上你，就越不想认输，就越想赢你一回，时间长了，就成了一种执念。所以当我发现，我对女人的吸引力要比你强的时候，我太高兴了，我没有办法不沉溺于这种胜利的快感中。即使让你伤心了一次又一次，我也停不下来。”
王太子抓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蓝色的眼珠转了转，嘲讽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悲悯：“知道为什么那些女人最后都爱上了我吗？爱情也好，理想也好，如果没有强大的执念，一切都会离你而去。太子，你总是太过轻易就得到一切了，所以你永远都学不会珍惜。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去珍惜，这与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