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洁身自好的女人来说,发现自己在陌生的酒店里醒过来,身上的衣服还被人换掉了,确实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所以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手掌就掴向了王太子的脸。
啪!
“你就是这么对待照顾了你一夜的人?”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略带嘲讽地笑道。
“一夜……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我的衣服呢?”她一愣,脸颊顿时烧红了起来,拉着被子往后缩了缩。
他眼睛一亮,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打量着她的脸:“原来机器人也会脸红啊? 怎么,明明是你主动的,过了一夜就不认账了?”
“忘、忘了什么?我跟你说不准开这种玩笑!这是……职场性骚扰!”她手足无措地节节后退,他便坏笑着步步逼近,直到她的背撞到了床板上。
他轻轻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的下颌线顺着优美的颈项滑落。微微敞开的领口,不只露出了性感的锁骨,还有一丝轻微的汗味,随着她急促的胸膛起伏飘荡出来。他的眼神变得幽暗,染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欲望。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泛着红晕的脸颊……
“你干什么?!”她一把拍开了他的手,狂跳的心脏仿佛要在身体里爆炸。
手背上的刺痛终于唤起了他的神智,他低咒一声,为自己失控的表现感到纳闷。他这个情场老手竟然被一个毫无魅力可言的干物女给迷惑了,说出去他还混不混了,这简直不科学!
“内什么,你别一副我要干嘛你的样子好吗,我就想试试你额头的温度。”
“温度?”闻言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脑门的汗,顺着额头往下,连脖子上也都是汗,“我发烧了?”
王太子点点头:“你昨天烧到了39度,火车上没法给你降温,就提早下了一站,在距离当时最近的卫生站给你打了点滴。”
“那我们怎么会在酒店?”
“挂水之后你的热度有些退了,正值流感时期卫生所床位不够,就带你到最近的酒店来了。还有你应该记得自己在火车上吐了吧?你的衣服之前都被吐脏了,根本没法穿,是卫生站的护士帮你换的好吧,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说起来三线城市连出租车都打不到,你都不知道你背起来有多重,看着平时吃得也不多……”
“这样。”她心里一松,一时又羞又窘又有点不好意思,只能梗着脖子道:“我觉得好多了,别耽搁在这儿,现在就上路吧。”
说着就要强撑着下床,结果脚上刚一落地,身体就晃了一晃。见状王太子摇摇头,一脸看不下去地想去扶她,却被她在慌乱中抓住了胳膊。
一个不小心,被她抓得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前倒去。
冷静只觉得胸口一痛,便被他“扑倒”在了床上。
她低头一看,连忙想要挣扎着起来:“你放开……”
王太子用上臂撑起了自己的上身,试图跟她隔绝开一定的安全距离:“你才是别动!让我起来!”
没成想她却越挣扎越乱,不一会就把王太子的帽绳和自己的浴衣绞在了一起。
啧!我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一定是病还没好,脑子烧坏了!不行!我一定不能被他看扁,要是他以为我故意勾引他的怎么办?!
“我说冷小姐,你不会是在故意勾引我吧?”果不其然,某只极度自恋狂还是说出了那句台词,“可这技巧也忒拙劣了一点吧,知道的还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风了呢。”
“你才中风!我刚睡醒手指不灵活不行吗?”
“行行行,算我欠了你的。”他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接着拍开她的手背,单手撑在她的脑后,另一只手将那几乎缠成死结的线头解开。她没有再逞强,松开了手任他动作,然而他那温热的胸膛却不断摩擦着她的鼻尖,让她莫名地心烦,还有些……痒!
“阿——嚏!”
她赶紧捂住嘴,却已经来不及了。王太子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冷小姐,你该刷牙了。”
“……”
青山绿水间,田埂小道上,一辆一人多高的拖拉机正在缓慢地行进中。
王太子坐在副驾驶上,不放心地看向冷静:“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们休息一下。”
冷静接过他递过来的水瓶,仰头喝了一口,干裂的嘴唇这才得到了滋润,顿时舒服了许多。她望了望前方依然十分遥远的山头,摇摇头:“没事,你们尽管走,我就是前两天吹了风,体质还没恢复过来。实在不行,你就把我在前面的村子放下,你先自己过去,我随后就到。”
“快别了吧,这穷乡僻壤天高皇帝远的,你可得好好保护我。”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逗着她,转头问驾驶座上的那位戴着草帽的大叔:“师傅,咱们离镇上还有多远啊?”
“不近不远,四十里地,就咱这速度,半夜之前能到。”
“半夜啊……安全吗?”他看了一眼身后虚弱的冷静,心里冒出些担忧。换了她平时那是一个顶仨,但现在就不好说了。
“这条路我来来回回走了几十年了,从来没出过事。”
“哦,那就好。”
“但你也不想想,我一个粗黑巴拉的老农民,要啥啥没有,他们劫我干啥?倒是你啊,你带着个娇滴滴的女朋友,自己个又长得这么俊,小伙子,我看你比她还危险哦。”
“她不是我女朋……算了,您说是啥就是啥吧。附近连辆出租车都打不到,货车都火急火燎地赶路没人愿意停下。咱们在路边蹲了一个钟头,好不容易才拦到了这辆顺风车,可您这速度,也太慢了!”
“小伙子,还是太心急。这世上的事儿吧,就跟我种庄稼似的,心急也没用,你得等。等种子在地里发芽,等他破土,等他慢慢成熟,这样长出来的粮食,那才是真的东西,跟你在超市里买到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老师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干巴又亮堂,在初春慢慢回暖的气流中盘旋,随着拖拉机轮胎在地上不断滚动的摩擦声,不知不觉中,将他们带入了宁静的良夜……
“都起来吧,咱们到咯!”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王太子看着眼前这栋破败得几乎可以称作危楼的小平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您开玩笑吧,欧阳慧住在这儿?!这外墙都秃得,就只剩水泥了啊!”
老爷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住这儿住哪儿,她从小到大就住在这儿呀。”
王太子咋舌,喃喃道:“果然性情古怪。”
“不是每个人长大了,都会选择背井离乡。也不是每个人功成名就了,都会选择穷奢极欲的生活。有些人会永远留在原地,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我想这不代表他们性情古怪,或许她比其他人更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冷静一边说,一边从车上跳下来,拿出几张钞票递给老爷子。
老爷子忙摆手,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黝黑的皱纹,一笑起来,就像一圈圈涟漪荡漾在水面上:“本来就顺路,这有啥辛苦的?倒是冲着你刚刚那些话,闺女,希望你这趟没白来。”
见冷静被推开了,王太子只好上前把钱塞回他手里:“师傅,辛苦您了,拿去喝杯茶吧。”
老爷子依然没有要,挥挥手,发动拖拉机开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向这栋甚至没有装围墙的房子。就像这里几乎所有的小作坊一样,越接近里头,皮鞋机咔哒咔哒不停运作的声音,皮革独特的腥味,源源不断地从房子背后传出来,联想到欧阳慧的国宝级匠人身份,越发让人觉得不真实。
说到欧阳慧的名字,可能对大众来说有些陌生,但在他们这个行业里则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鞋神,顾名思义,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她神到什么地步呢?据说,她出生鞋匠世家,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做鞋为生,即使在这片鞋业之乡也是首屈一指的大手。偏偏这欧阳慧不仅继承了祖辈的精湛手艺,还天赋异禀,只消看人一眼,她就能做出对方梦想中的那双鞋。无论是尺寸还是样式,都完美得令人无法挑剔。一传十十传百,有媒体得知她的才能后,特地过来采访,将她为记者们制作鞋子的过程记录下来,拍成了一个专题片,取名为《梦之鞋》。没想到此片在网络上一炮而红,人们纷纷慕名而来,不惜许以千金只求一鞋。但她从来只收取她应得的那份酬劳,多的一分不要;而她也从来没有让她的顾客失望,人们总是能在她这里得到那双独属于自己的“梦之鞋”,并穿着它离开。久而久之,她的名声被她的顾客传到世界各地,传出了各种版本,有人说她的鞋能够让残疾人重新站起来,甚至令死人起死回生的……她被神化了,最终成了所谓的鞋神。但对他们,对尚华来说,只要这个神话有十分之一的真实度,尚华跌到谷底的名誉就能靠它起死回生。
想到这里,她沉了沉气,正准备叫人,就听到王太子大声朝着门里喊道:“欧阳大师,您在家吗?!”
半晌,没有人回答,机杼声却仍在继续。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又大喊了三声,又自报了家门,依然没人理他。
冷静想了想,上前敲门。结果手刚刚碰到门板,吱呀一声,它自己就开了。王太子张了张嘴,又朝门里喊了两声。这回,皮鞋机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整栋房子陷入一片死寂。
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眸中看到了怪异之色。
“有点不对劲,还是进去看看吧。”
说完,冷静正准备往里走,一个宽阔的背影却挡在了她面前。
王太子:“你都说了不对劲了,站在我后面,不准再往前冲。”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话语里那一丝淡淡的宠溺。冷静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扭开头去,低低地说了一句:“大男子主义。”
“你说什么?”他皱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好端端地,笑什么?怪可怕的。”
她吓得揉了揉脸,迅速收敛了表情,回到一潭死水的状态:“我才没笑呢……就是说你还不算一点用都没有。”
“哎呦喂,那真是谢谢您了。”
他漫不经心地按下电灯开关,却发现怎么按灯都不亮。
“难道是停电了?”
“应该是,小镇上的供电系统不比北上广,本来就有点不稳定。”他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将客厅照了一遍,却发现除了普通的餐桌沙发电视之类的家具,其他什么也没有。黑暗中,她踢到了一个鞋柜的柜脚,疼得龇牙咧嘴。
“真烧坏脑子了,这么不小心?”
正当她以为他又要跟她开杠,他却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带她继续往里走。从两只手肌肤相贴的位置,温度在不断上升,凝聚成热流从掌心升起,汇入四肢百骸。两颗年轻的心强烈地跳动着,不知是为这诡异的氛围,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推开了卧室的房门,微弱的光线从飘动的窗帘里漏进来了几丝。他眯了眯眼睛,用手电筒照了一圈,从淡粉色的床板,到整齐如新的被窝,一只大衣柜,一面梳妆镜,梳妆镜网上,是一张海报,上头似乎曾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却被人用黑色记号笔划去了脑袋部分,看着颇有些惊悚的意味。
冷静皱了皱眉:“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又来?你刚刚看村头的卖菜大姐还说像赵本山……”
“唔……是有点像嘛。”
“不用解释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已经彻底暴露了自己的性取向。”
“切。”冷静扁了扁嘴,转身推开隔壁的另一扇门。
“你等一下……”他话还未说完,只见敞开的门缝里寒光一闪,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女人倒吊在空中,正手持菜刀,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你怎么了?”她见他浑身僵硬地呆愣在原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吧唧的,跟见了鬼似的。”
“鬼……”
“什么?”
他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那女人,却见对方一边瞪着死鱼眼,一边扯出了一个阴恻恻的邪笑。当他全身所有的汗毛集体倒竖起来的时候,她举起了手中的菜刀,对着冷静的背影狠狠劈下。
“鬼啊——”电光火石间,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就一把抱住了冷静,转身将自己的背留给了冰冷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