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子时。”证因也对宇一航道,“如果届时一切顺利,应该无须宇施主出手。”
显然毕秀才已将自己的情况提前告知,此刻的宇一航仍然无法理解,证因身为隐山寺的高僧,当日并未现身阻止灰衣人在无相禅院的恶行,如今为何会主动参与这场极为凶险的江湖斗争?
而此际,宇一航却听见龙书生对木子诚说:“大师兄,根据妙算司刚刚传来的线报,今夜烟雨楼内,只有欧阳浩明俩父女、当值的姜小二以及老尤。至于老张和姜小七,最快也得三更后才会回来。”
“我专而敌分——我们已依照老师的建议提前布置,当前就剩下的这三块硬骨头。”木子诚点了点头,转而客气地对证因说:“这四人之中,当属绝刀欧阳浩明武功最高,他的刀法我俩难撄其锋,到时就有劳大师了。”
考虑到烟雨楼七把刀的实力惊人,而妙算司与神机营又有天衣渗入。木子诚早就根据蒋经天定下的分而治之战略,先行削减对方的实力——
首先找人假扮成富商,出黄金百两指定要吃‘七彩混元羹’,请姜小五与老关到府上烹调;紧接着密令朝廷度支司以对账为由,支开老张和姜小七。最后使唤了一帮泼皮无赖接连借酒闹事,让姜小二和老尤疲于应付(木子诚尚未得知老尤已死)。
只见证因双掌合十应道:“欧阳浩明的简刀修为,至少有顾朝峰的七成火候,老衲会尽量与他纠缠。不得已之时,就要宇施主出手相助。”
关于自己复功之事,毕秀才说得模棱两可。即便到了这一刻,宇一航还是觉得自己气机涣散,难聚半分内劲。如此状态,莫说应对强敌,恐怕自保也会手忙脚乱。毕竟欧阳浩明是与木健邦同等水准的绝顶高手,整个中土能与其匹敌者也寥寥可数。
木子诚与龙书生均是成竹在胸的样子,只见他俩又道:“为了以策万全,从神机营抽调的十二名夫长,以及证因大师的七位高徒,早已在外围守候戒备。子时一到,他们就会先行攻入烟雨楼。”
说完,龙书生把两套神机营的官服分别递给宇一航和证因,示意他们换上。
“若然端木霏羽施主也在烟雨楼之内,老纳定当尽力保她周全,避免让宇施主分神。”证因见宇一航脸上还带有迟疑之色,又特意说了这么一句。
“大师慈悲为怀,宇某先行谢过。”见木子诚等人的准备极之充分,宇一航也不好过多质疑,唯有应允下来。
证因又合掌对木子诚道:“据闻欧阳浩明的女儿欧阳依依不懂武功,而且被迷症缠身多年。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觉得应该给她留条活路。”
木子诚有所犹豫,一旁的龙书生却抢着说:“倘若欧阳浩明真是天衣成员,我等恕难从命,还望大师理解。”
“祸不及妻儿,又何必赶尽杀绝?”早已放下杀戮之意的宇一航,听到证因的话,自然也动了恻隐之心。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天衣意图祸乱中土,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龙书生坚持自己的看法,没有半点的让步。
证因叹了口气,只是轻念了句佛号,不作任何的争辩。
宇一航看不惯龙书生的行为作风,觉得对方过于铁石心肠,便据理力争。但如此一来,便令原本同仇敌忾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就在此时,一个神机营的士兵匆匆跑进来,向木子诚耳语了几句,木子诚陡添一丝凝重。没过多久,又另有一名相貌平凡的布衣走进来,递上一小截满布斑点的棕色竹筒。
木子诚用独特的手法打开竹筒,看过里面的内容之后,整个人都变得阴沉起来。
‘轻青、重棕、缓黄、急斑点……’
在宇一航的记忆中,早在烨朝之时,妙算司的星差就开始竹筒传信。利用不同颜色的竹筒代表事态程度;而且为了保证情报不外泄或防止被中途调包,特地研发了三百六十种不同的开启手法。所以每次的竹筒传信,只有当时的星差清楚。
如果司徒定没改动这类规则,木子诚现在收到信报就是既重要又紧急——直觉告诉宇一航,必然是烟雨楼方面出现了不可控的变数:
“大师哥,可是出了岔子?”龙书生也是见微知著,赶紧上前询问木子诚。
“姜小五与老关在烹调过程中忽然不知所踪;度支司那边,老张和姜小七借故离开,久未返回。”
木子诚此言一出,众人顿觉不妙,因为一旦被这四个人赶返烟雨楼,己方将处于绝对的劣势。
“二师弟,马上传令火纵队与山纵队封锁朝歌坊,要不惜一切拖延姜小七等人!”
事态紧急,龙书生不敢有丝毫耽误,立刻领命而去。
“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将行动的时间提前。”只见木子诚快速地扫了眼宇一航,转而对证因道,“离子时尚有二刻钟,只好麻烦大师了。”
证因合掌念了句佛号,示意宇一航站到自己的身后,以方便到时照应。
‘此子的身体禀赋虽远不如其父木健邦,但决策果断,不失为帅才之选。比起神机营,妙算司应该更适合他发挥。蒋经天果然慧眼识人,能因材施教……’宇一航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也不逞强,淡然从之。
“出发!”木子诚大手一挥,已率先走了出去。
由于是非常时期,从每天亥时到次日寅时,禹都八坊继续实行宵禁。在这个秋风萧瑟的深夜里,灯影稀疏,街角胡同更是了无人迹——尽管自己的身前只有证因以及木子诚二人,但宇一航发觉每前行一段距离,四周的压迫力就会加重一分:
显然是木子诚早就暗中发出调度,命令隐藏在附近的神机营精锐汇合,直取位于朝歌坊的烟雨楼!
‘如此大的阵仗,看来除了神机营的夫长和隐山寺的武僧,当中应该另有高手。明知道妙算司与神机营都有天衣的细作,还故意委以重任。看来司徒定是想在祭天大典之前,先来场敲山震虎,探探天衣的底子。’宇一航边走边想,不到半炷香的辰光,烟雨楼的大门已近在咫尺。
“启禀木千户,姜小二自从半刻钟前离开一楼大厅,至今未返。”木子诚等人刚停下脚步,就有一名身穿黑色夜行服的蒙面将士主动上前汇报。
木子诚眼里顿时射出一抹寒光,正色问:“承德苑那边可有异样?”
那士兵摇了摇头,又道:“如往常一般,黄昏过后,烟雨楼就开始打烊。而且欧阳浩明父女俩今日都未曾离开过烟雨楼。”
己方早作部署,是为了防止烟雨楼的人外逃;其后将行动时间提前,是为了阻止姜小七等人回援。只是情况一变再变,木子诚也不禁心生踌躇,一时之间也不好下达命令。
眼前的烟雨楼,大门虚掩,宽敞的一楼大厅已完全浸没在黑暗与幽静之中。偶尔吹过的透骨寒风,将那几扇未曾关严实的窗户抖得啪啪乱响——
看似毫无防备,实则内里会否另藏杀机?
身为主帅的木子诚其实把握并不大,尽管他已得到蒋经天的真传,但由于他未曾作过真正的指挥者。如今要他将理论成功转化为现实,并行之有效又谈何容易?毕竟神机营新丁在朝歌坊的四方居全军覆没,这个惨痛的教训,令他记忆犹深。
自己的父亲,还有自己的老师,甚至当朝的圣上;在天衣的算计之下,都几乎性命不保——
当日面对皇甫鹫之时,自己有备而来,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最后还是被对方摆了一道。如今即将要硬撼名震九州的烟雨楼,表面上己方拥有天时与人和,只不过姜小二断然不会无缘无故离开——
难道中土一刀顾朝峰提前出关,已身在烟雨楼?毕竟欧阳浩明是他唯一的弟子,师父帮徒弟正常不过——想到这里,木子诚不禁下意识地用余光瞟了瞟身后的证因。
此刻的证因依然双目微闭,默念佛号不断,完全漠视眼前的一切变化。木子诚知道证因虽然佛学精湛,武学修为非凡,可并不通晓排兵布阵,这方面能给予的建议实在有限。
而自己的师弟龙书生,已奉命去堵截姜小七等人,要木子诚等他回来商量决议也不现实;至于自己的老师蒋经天,更是远水不能救近火。
‘对了!老师曾交代,若遇事不能决断,可拆开此物!’木子诚一念及此,连忙从上衣的暗袋取出一个纸折蜜蜂,拆开之后,只见内里赫然写着:
若情况有变,需以宇一航马首是瞻!
‘此人退隐江湖多年,久疏战阵,若然把指挥大权交给他,我堂堂千户将颜面何存?’与龙书生一样,木子诚始终对宇一航充满敌意,毕竟当初师娘的失救离世就是对方间接造成。心生不忿之下,自然将蒋经天的叮嘱抛之脑后。
‘这个折纸是我当日留在四方居的,蒋经天他……’
就在宇一航若有所思之际,木子诚已发出进攻指令——
埋伏在四周的十二名神机营夫长,登时如十二道黑色闪电,向烟雨楼的大厅疾冲而去!
“不好!快——”宇一航还没来得及把‘退’字说出口,一抹利刃般的金光已从漆黑的大厅划掠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