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参不以为然,面带轻蔑之意,觉得蒋经天不过是在装腔作势。
“当初为了查清金怀梓的身世来历,皇上根据我的建议,安排朱雀星君嫁入金家。尽管表面上没任何实质的进展,但通过朱雀星君的笔记,我发现金怀梓用于刺青的颜料,当中极有可能包含‘枯毣’。” 蒋经天尽管身处险境,却出奇地冷静,“不过就在此时,我发妻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而皇上却把最后一颗‘半息丹’给了宇一航。”
谈及亡妻,蒋经天的情绪难免出现波动,再加上他曾因此事铸成大错,几乎赔上半世英名。
“言下之意,当年你是为了引出我们,才主动入狱?”蒋经天的弦外之音,敏感的刘参岂会听不出。若然对方早就察觉到己方势力的存在,眼前所占据的优势可能只是一种假象。
“北方岚国对中土九州垂涎已久,尤其是前州野狼谷围歼战失败之后。据闻岚国可汗派出‘猎影六子’潜入禹都,图谋不轨。只可惜一直以来,妙算司都无法核实猎影六子的真实身份。既然我明敌暗,唯有冒险一试,方能出奇制胜。”漫长孤寂的牢狱岁月所沉淀出来的坚韧与深沉,更彰显出蒋经天与别不同的睿智,“既然有人极力阻止我深查‘枯毣’之事,我唯有将错就错,来个引蛇出洞又何妨?”
“我唯一估计错误的,你们并非岚国的猎影组织。我此番密谋,连皇上和自己的胞弟都不曾知悉。不过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首先是浮世桥的一死四失踪,继而宇一航和皇甫鹫被全城通缉,整个禹都局势动荡;你们终于按捺不住,采取行动。”
刘参不屑地对蒋经天道:“你弟蒋纬天失踪多时,木健邦亦不足为惧,妙算司与神机营都没了主心骨。你觉得单凭自己在这夸夸其谈,就能扭转局势?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蒋经天无视刘参的讽刺,却盯着紫罗兰劝说:“小紫,为师知你是迫不得已。只要你肯大义灭亲,老师承诺会保你周全,将来皇上也不会怪罪于你。”
“司徒定这个皇帝都当得名不正,义不顺。你不过是个被呼来喝去的奴才,还敢在此大言不惭!”刘参双目杀机闪现,当即开启其中四根廊柱的机关,即时有数百粒铁蒺藜射向铁笼内的蒋经天!
“老师——”紫罗兰惊骇欲绝,本想飞身上前扑救,却被刘参一把拉住。
铁笼与四根廊柱相距不足五步,即使蒋经天的双脚没有被锁住,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内,面对既快且密的铁蒺藜,就算懂得再高明的闪避之法,也无法充分施展,等同坐以待毙。
而且这道机关为了保证百分百将敌人置之于死地,共设置了三重不同的暗器:
第一重是铁蒺藜,配合地上的铁脚扣,利用弹簧机括发射之力,杀伤力极为可怖。
第二重为牛毛细针,专门针对气硬功高手,可谓无孔不入;纵使手握刀剑,也难以全数抵挡。
第三重名为‘星火燎原’,最为毒辣。先淋洒出大量的桐油,之后再以火药引燃,根本无从闪避或者抵挡。
就在刘参以为蒋经天必死无疑 之际,四卷深黑色的帷幕忽地从廊顶直铺而下,不但将铁笼完全遮盖,更将所有的铁蒺藜吸附到表面——
“是‘五岳盾’之一‘锦绣帙’?” 变生肘腋,刘参顿时恨得直跺脚。
因为眼前这四卷并非普通的帷幕,而是采用具备磁性矿石糅合特殊面料,经过数十道复杂的工序才能编织而成。锦绣帙质地坚韧,无惧刀剑劈刺,堪称是所有铁质暗器的克星,更是神机营山纵队赖以成名的防御体系之一。
考虑到锦绣帙编织工艺繁琐,当中所用的面料并不常见,朝廷度支司每年的产量也有限,所以山纵队如非面临大敌,也不会轻易使用。
刘参并不死心,本想启动后续的两重机关,却发现隐藏在廊柱内的装置已然失效,明显是被人预先动过手脚。就在他气急败坏之际,一把声音从对面的屋顶响起:
“刘参你犯上作乱,罪大恶极,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循声望去,对面的草坪以及屋顶,已站满了几十名手持连珠小弩的山纵队士兵,寒光闪闪的金戈箭更是齐刷刷地对准刘参父女,而负责指挥的正是木子诚。
与此同时,正对着刘参父女的那面锦绣帙忽地鼓胀外凸,原本被吸附在表面的数十颗铁蒺藜反弹过去。
紫罗兰连忙挡在刘参身前,她刚挥动手中的长绫将铁蒺藜扫开,随着数道寒光在铁笼内划过,四面锦绣帙以及铁笼被割裂切断,原本受困的蒋经天竟然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龙书生一起安然步出。
“帄蛉宝剑?二师哥,你——”紫罗兰眉头大皱,暗中示意刘参赶紧想办法逃出包围圈。
龙书生并未加以理会,只是微微躬身,尊敬地用双手把剑递给了蒋经天。
刘参知道在蒋经天的五个学生中,龙书生喜欢钻研旁门左道,如果加上神机营的协助,进行针对性地排查,自然不难找出隐藏的机关装置。换言之,蒋经天方才的一番话并未夸夸其谈,而是早有部署。
“蒋经天,你为了引我们出来,竟然用自己来做饵?”捕猎者反成被猎者,刘参怎么也想不到蒋经天大胆到连自己的性命都敢搭进去。
蒋经天不答半个字,先扫了紫罗兰一眼,收起仅剩的怜悯之心,最后则冷峻地用帄蛉宝剑指向刘参。
统领着山纵队的木子诚会意,随着他一声令下,近百枝的金戈箭当即呼啸而出,射向刘参父女!
“爹,快走!女儿给您殿后!”紫罗兰猛然把刘参往旁边一推,自己则挥动长绫,抢身主动迎了上去。刘参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忍,行动却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撒腿就往里屋逃去。
“老师,宅内的其他机关已被山纵队清除完毕。您稍息,学生这就把此贼活捉回来。”龙书生不等蒋经天答应,已一个箭步追了上去——
另一边厢,紫罗兰手中的两条长绫,形如两道汹涌澎湃的水龙卷,将蜂拥而至的金戈箭扫得七零八落。
“小紫,你可曾接触过你父亲背后的人?”蒋经天示意山纵队暂停攻击,却意味深长地问了句。
“我已背叛了老师,在如此境况之下,想不到老师您还……”紫罗兰发现金戈箭的劲道只有平时的七成,最令她诧异的是,所有的箭头都是未曾开锋,即便被射中,造成的伤害极为有限,根本不会致命。
“投降吧,五师妹。我会让我爹向皇上求情,免你一死。”木子诚并不知自己的父亲木健邦已垂危,他与蒋经天一样,始终希望紫罗兰可以悬崖勒马。
“老师哺育之恩,刘紫本应毕生侍奉候教。只可惜父命难违……”紫罗兰转身悲凉地回望了蒋经天一眼,话未说完,忽地脸色一变,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往后倒。
木子诚赶紧冲过去把她扶住,发现有一股殷红的鲜血从紫罗兰嘴角缓缓流出,连忙对蒋经天说:“老师,五师妹她服了毒。”
蒋经天闻言,也立刻上前查看,只见紫罗兰的双唇在极短的时间内已变得黑沉,显然毒性已侵入了心脉。
“老…师,那…个人身…穿…灰衣,戴…同款…面…具……”紫罗兰已是呼的气多,吸的气少,连说一句话都十分费力,断断续续的,接着停顿了好几次。
蒋经天听了,对紫罗兰心生惋惜之余,也不禁愁眉深锁,因为这种几乎没有任何指向性的信息,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紫罗兰又看着木子诚,有气无力地说:“大…师哥,木…大都督…有危…险,你…快去…”
不过剩余的几个字尚未来得及说,紫罗兰就哇然吐出大口鲜血,把木子诚的上衣都染红了一大块。
木子诚悲戚地看了看怀里的紫罗兰,又无奈地瞅了瞅蒋经天,一时之间万千感慨涌上心头,竟不知无从说起。
“小紫,为师尽量给刘参留个全尸。”蒋经天面色铁青,似乎这已是他对敌人能做到的最大仁慈。
紫罗兰显然听到了她自己最满意的答案,露出释然的微笑,双目也随之闭上,生命之花就此凋谢。
“老师,果然不出你所料,刘参老贼被他的同伙给救走了。”此时,刚才前去追击的龙书生急然回禀,“那个半路杀出来的蓝衣人,剑法诡异多变,学生委实看不出是哪家路数。”
蒋经天正要细问,却见火纵队的头领严都尉匆匆赶来,神色焦虑地对木子诚耳语了几句。
话未听完,木子诚已然脸色大变,眼神既有难以置信,亦有悲痛莫名。过了好一会儿,木子诚才勉强缓过来,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抱拳对蒋经天道:
“老师,我爹在恒祥坊的无相禅院遇袭,身受重伤,情况不容乐观……”
‘难怪方才刘参说木健邦已不足为惧,木健邦武功高绝,在中土九州都罕逢敌手。他断不会无缘无故去无相禅院,莫非皇上……’蒋经天心中大呼不妙,转问严都尉:“你们是如何发现木大都督的?”
“有人敲响了神机营设置在无相禅院附近的警钟。”
蒋经天骤然意识到司徒定的处境堪虞,便再问严都尉:“最近这两天,皇上可曾离开过皇宫?”
“根据御林军的轮值记录,宫中一切如常,皇上今日也依时上了早朝。”
“子诚,你尽快去请太医为你父亲疗伤。”蒋经天说完,又分别对龙书生以及严都尉低声吩咐了几句。俩人亦知事态严重,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领命而去
木子诚见状,便凑近蒋经天,压低声线不安地道:“老师,以往皇上微服出行,必定由我爹……”
话未过半,一道青色的身影猛地越墙而入,并将数颗烟雾弹掷于地上,倘若大的庭院顿时被呛鼻浓烟彻底笼罩,身处其中的蒋、木二人以及山纵队的士兵们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完全无法视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