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长老去而复返,可是另有指教?”贾正表面作讶异状,但心里其实有数。
东方黑泽哼了哼,继而阴阳怪气地道:“除了独孤长空,还与烟雨楼楼主颇有交情,看来你俩在禹都认识的人物不少啊。”
“黑泽长老过誉了,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而已。”贾正答得十分圆滑。
“秋夜寒凉,阀主想请你俩到主屋喝杯水酒。”东方黑泽冷冷一笑,未等俩人答应,已径自转身往上走去。
贾正对常虎打了个眼色,常虎心领神会,俩人当即快步跟上。
又经过另外两段转折上行的楼梯,最终才能抵达上层甲板处。常虎与贾正趁此机会,才对乘坐的船只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船身约长十二丈,深三丈有多,宽二丈五尺,承重至少可载二千石粟。
船形上平如衡,下侧如刃,易破浪前进,适航性强。船首有正碇和副碹,均用绞车控制;船尾有正舵和副舵,用于控制航向。左右共有十六支橹供划行用,另有帆桅,便于利用风力。
除了最底部的动力室、夹层的货仓以及宿棚,船的上层建筑分成三部分,前面安炉灶和水柜,作厨房;中间部分设为三个偏室;后面部分则为主屋所在。
主屋高一丈余,四壁均设有窗户,上有红木栏杆,彩绘栩栩如生,而且正门悬挂着烫金帘幕,整体的装饰十分考究,堪称富丽堂皇。
东方世阀这艘名义上的‘货船’,无论船体规模或者船上配备,比起朝廷的官用客船都是有过之而不及。而且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船现行的航道并非在清平河,而是朝廷漕运专用的金水河。
无论是河面阔度,还是最低水位深度,金水河均为清平河的两倍有余。同样是自西向东流的金水河,依次经过禹都的六艺、吉祥、顺策以及长乐四坊,最后亦是从城东的兴盛水闸,汇入城郊临州河的主流。但整个河段上只有四座座高桥,以方便大型船只的通行。
而常虎与贾正也渐渐意识到,负责禹都城内漕运,当朝度支司大太保,先前并非平白无故地出现在那所神秘的绿瓦大院。但究竟东方宏运送的到底是何货物,竟要动用到如此巨型的船只?而且还获得了朝廷的特批,在官用的金水河上航行。
俩人跟着东方黑泽边走、边看、边想,很快就进了主屋。
倘若大的主屋之内,东方宏居中而坐,身前摆有张檀木案台,东方白水站在其左后侧。
左边一排五张黄花梨木罗圈椅,烟雨楼楼主欧阳浩明坐在最里头,他身后则是楼里的伙计姜小七。
欧阳浩明的右边,坐着一个精瘦的高个子,身后却站了身躯佝偻,白发及腰的老妪。
高个子的旁边,则是个手挽二胡,留着山羊须的老汉,身后有三个身着同式长袍、低首垂眉的人。
接着是一个胖成圆球的红衣喇嘛和一个瘦如竹竿的大褂老道,两人各坐一张椅子,时不时交头接耳。
坐得最靠近门口的,是一名身着奇装异服、赤脚蹲在椅子上的汉子,嘴巴里不断地发出‘吧唧’声响,显然是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阀主,常、贾两位来了。”东方黑泽禀报完毕,就站到东方宏的右后侧。
此话一出,常虎与贾正顿时成为全场注视的焦点。
没想到除了烟雨楼的人,船上还会有十来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常、贾二人惊疑交集之际,东方宏却挥手示意他俩先坐到右侧的座椅上。
“诸位,本舰还须在金水河航行近两个时辰,才能抵达城东的兴盛水闸。本阀主正好趁此机会,代替义兄完成他的未完之愿。”东方宏的话显得意味深长。
那个原本蹲在椅子的赤脚汉子,立即跳下来,大大咧咧地向东方宏抱拳道: “东方阀主德高望重,代替老金作回主持,俺扎布没啥意见。不过耍刀的叫两个外人杵在这,不是坏了规矩么?”
话音刚落,利刃破空之声响起,扎布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已近在咫尺,已然避无可避。可这个扎布反应神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容地将口中咀嚼之物疾吐而出——匕首当即被弹歪,应声落地。
“小七,不可无礼。”姜小七出手,身为主子的欧阳浩明岂有不知之理,他这句姗姗来迟的喝止,不过是装个样子而已。
“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就来跟俺比试比试拳头!”扎布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五指往内一攥,待松开拳头时,那把匕首已被捏成一团废铁。
姜小七所用的匕首,均是独孤世阀的出品,刀身的硬度自不必说,至于刃口更可吹毛断发。但扎布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捏成团,而且手掌连半点红印都没留下,可见其拳头有着过硬的功夫。
“请贾正、常虎两位与会,方才欧阳楼主已说明个中缘由,本阀主已同意。而且秤手与媒婆、二胡隐士、以及象山法王和围水道人他们均无异议。这里不是西南的马帮,扎布你就别借题发挥。”东方宏分别指了指左侧的十几位,他虽然语调平缓,但言辞间却透露出极大的震慑力。
“好,俺看在东方阀主的脸上,就不与跟班的计较。”扎布不满地瞟了瞟姜小七,话未说完,就跳回自己的座椅上,从随身的挂袋里抓了把东西,继续边蹲着边嚼起来。
秤手与媒婆,均为冷酷无情、视财如命的赏金杀手,与曾出现在陵首村的鬼裁缝、农夫、厨子同属九流猎人之列。
四乐隐,弦乐宗高手。精通音波攻击,各人原本的姓名已无从考究,均以自身擅长的乐器命名。
至于象山法王和围水道人,这一胖一瘦,出身师从神秘,只知二人经常结伴游历江湖。
对于这些人,除了欧阳浩明主仆,常虎和贾正相对熟悉;其余的都是略有耳闻而已。不过,最令俩人意外的是,竟有如此多的江湖人物与自己同乘一艘船;而且一场酝酿已久的聚会即将呼之欲出。
到底是怎样的聚会,非要选择在禹都全城戒严的情况下举行?与会的人员,甘愿冒此等风险,其最终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常虎和贾正,心底不禁泛起大大的问号。
这时,手挽二胡的老汉对东方宏拱手道:“既然人都到齐了,东方阀主,咱们还是入正题吧。”
东方宏点点头,他身旁的东方白水会意,双掌轻拍了几下,当即有四个家丁抬出一个径长六尺,锈迹斑斑,表面刻满了奇怪文字的船舵。
‘这些都是觞文!莫非此物与镜州有关?’常虎与贾正不看则矣,一看不禁心弦大震,表面强装镇定,但俩人的脑海不免想起在甬道里头那把无故出现的神秘声音。
“用觞文刻就的《婆罗禅定经》?想不到老金竟藏有此等稀罕之物!”扎布立即跳离座椅,双膝跪地,对着那个船舵如倒葱般磕起头来!
而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四个人,几乎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有诧异不已的,有欣喜若狂的,有目瞪口呆的,还有难以置信的。
“金大哥曾嘱咐过本阀主,若然他不在人世,务必要将此物的存在告知诸位。”场中最为冷静的,自然是东方宏三主仆,只见他把目光缓缓转向常虎与贾正,继续道:
“众所周知,每次的‘淘沧海’大会,与会的代表必须齐六之数,不可多也不能少,规矩向来如此。这回虽由本阀主代为主办,亦不可马虎了事。但是,金大哥他生前只留下了五张请柬,你们二位本不在邀请之列,只不过一方面是遵循规则,另一方面欧阳楼主也有建议。既然是天意使然,本阀主就破例一次,允许你俩作为其中一方的代表,参与到此次的竞投之中。”
“东方阀主口中的‘金大哥’,莫非就是逢胜赌坊的舫主?”常虎再难以扮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东方宏沉重地点了点头。
“东方阀主此举,未免强人所难。我俩是有求于您,但不等于唯命是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能否顺利离开禹都尚且是未知之数,贾正当然不然节外生枝。
“哈哈——”东方宏立即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带有几分伤感:“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因无缘‘淘沧海’大会而抱憾终身。贾兄弟,你可知眼前这个船舵出自何处?”
贾正疑惑地摇了摇头。
“大约在一百年前,有艘来自远方的船在中途沉没,船上绝大部分的乘客因此溺亡。当中有四人凭着自身神通虽死里逃生,却落下了永久失忆之症——”说到此处,东方宏特意扫了场中所有人一眼,又郑重补了句:
“后来,此四人自称为‘镜州四怪’!”
贾正当堂为之一怔,半信半疑地反问:“东方阀主,贾某斗胆问一句,所谓的镜州四怪来历,与‘淘沧海’大会又有何关联?”
“因为当年死里逃生的,除了镜州四怪,其实还有一个。”东方宏指着地上那个船舵,朗声道;“当时的主舵手!也就是金耀岱的生父金怀梓!他同样也是来自中土消失的第十州!”
金怀梓?逢胜赌坊与‘淘沧海’大会的创始人!
此话对于常虎与贾正而言,无疑平地一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