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梓,心怀故梓——
“有关镜州,向来众说纷纭,可惜从未有人能证明其真实存在。”常虎接过话头,改问道:
“即便金老舫主是来自镜州,但他老人家已离世多年,现任舫主金耀岱亦于半个多月前暴毙——逢胜赌坊已是后继无人,东方阀主挖空心思请各位来参加这次‘淘沧海’大会,除了缅怀故人,难道还另有深意?”
“本阀主所提及的‘金大哥’,并非金耀岱,而是金怀梓。”东方宏纠正道:“事实上金义兄他享年一百九十七岁,今年春分才驾鹤西去。”
人生七十古来稀,而金怀梓的寿命竟然近二百岁,足以比肩上古时期的五帝。这种生命的长度,一般人难以企及,即使是再高明的内功修为也望尘莫及。除非金怀梓一生之中另有奇遇,要不然‘来自镜州’这个身份便是他长寿的关键所在。
欧阳浩明见贾正与常虎仍未相信,便帮腔道:“金老之高寿,在本楼主认识的所有人里绝对首屈一指。东方阀主并无夸大之辞。还望两位不要辜负本楼主力荐之意。”
对方明明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却始终没有当着众人点破。贾正与常虎互相对望了眼,心知问得过多,只会令其他人猜忌,唯有对东方宏抱了抱拳,表示同意加入竞投。
“今晚过后,世上再无‘淘沧海’大会。”东方宏长叹一声,言语间透着几分苍凉,旋即又示意东方白水向各人讲解竞投规则:
先掷骰子,进行两两分组,各方只能派一名代表参与,而且中途不得更换,否则视为弃权。
通过第一轮比试之后,各组的获胜者进入末轮。
东方白水讲完,确认众人无异议之后,立即拉长声音,煞有其事地仰天喊了句:“有请——‘天’、‘ 地’。”
话音刚落,两名家丁各捧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恭恭敬敬地放在东方宏身前的檀木案台。
“天地定位,哪位先来?”东方白水待东方黑泽把两个锦盒打开之后,才慢条斯理地问。
“俺!”原本跪倒在地,对着那个生锈船舵磕头如倒葱的扎布忽地弹起,风急火燎地应了声。
东方白水先看了眼东方宏,征得自己主子的同意,便点头道:“扎布帮主,十步之距,请!”
两个锦盒之内,各只有一枚指头般大,每个面刻着不同爻符的骰子。一枚色如青葱、通体透亮;另一枚萎黄暗哑,表面粗糙不堪。
贾正与常虎正有所疑惑之际,对面的欧阳浩明却热心地解释起来:“青透的这一枚,是‘弱水’之精华凝聚而成,正好应了《道德经》中所言的‘天下至柔,莫过于水’, 用以代表天数。暗黄那枚,乃采用上古时期的‘息壤’,在独孤世阀冶炼了三年多,才得以成型,用来代表地运。”
弱水与息壤,均是上古传说中的奇异稀罕之物。贾正与常虎没想到这两样东西竟然真实存在,而且还被金怀梓用来制成了骰子。
“在《说卦传》中有云,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常虎见微知著,指着两个锦盒道,“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除了乾坤二卦,其余六卦均被刻在骰子上。既然这两枚骰子并非凡物,那上面的六卦爻符恐怕不止是单纯象征,必定另有深意。”
欧阳浩明并没有往下多说,只是会心一笑。
扎布不满地扫了一眼,待两人的停止交谈,自己才站在原地徐徐地沉肩坐马,举起双拳,强猛的内劲势如万马奔腾,开始在全身的奇经八脉疾走不息。
‘此人的武功刚猛之极,足以断石分金。而且他的运功方式,大异于中土的纳气法门,并非以下丹田为起点……’就在贾正思虑间,扎布的两个拳头已变得一蓝一红,煞是诡异。
‘听闻西南马帮有一拳谱秘技,威力极钜。这个扎布看样子不过三十来岁,为何内力修为却如此深厚?他运劲殊无半点外露,起码有大乘八重的境界;若然没有超过四十年的火候,根本不可能办到……’贾正也窥出了门道,心中也是讶异不已。
而此时聚劲已十足的扎布,猛地隔空挥出双拳,锦盒内的两枚骰子在承受拳风轰击之后,发出如闷雷般的嗡鸣声,并如陀螺般剧烈自转起来。
“震苏苏,震行无眚;震遂泥——三阴四阳。扎布帮主执震位!请记录!”东方白水朗声公布,一旁的东方黑泽则同时在竹简上奋笔疾书。
此时,那两枚剧烈自转骰子嘎然而止,刻有震卦的两面已朝上。
“数年不见,扎布你的‘雷霆四极拳’更为精纯霸道。”在檀木案台后,正襟而坐的东方宏由衷地赞了句。
扎布得意地抱了抱拳,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后,还是老样子以蹲代坐,那张嘴也不消停,又继续开始咀嚼起自个带来不知名的坚果。
雷霆四极拳,以阴阳相薄成雷霆之象,取春夏秋冬四时而化极,是西南马帮首屈一指的绝学,也是只有帮主才能修习的独门功夫。这门拳法对修炼者的先天筋骨要求极为苛刻,毫无速成之法,只有通过经年累月的苦练,才能有所成就。
‘传闻西南马帮的历任帮主,只要到了不惑之年,就必须将自身过半的功力传给下一任的预备帮主。难怪这个扎布的拳劲能达到如此骇人的境地……’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常虎深谙其理,对扎布难免有所忌惮。
而贾正关注的重点却落在两枚骰子之上。
因为扎布的拳劲聚焦而发,当中蕴含的爆炸力雄浑无匹,旁人纵然身负上佳的横练气功也难以抵挡。但近在咫尺的东方宏主仆三人不作任何防御,却丝毫无损。显然骰子本身具备吸纳消弭外来劲力的异能。
尽管是自己亲眼所见,贾正仍难以置信。
“有请下一位!”
“贫道献丑了。”东方白水言犹在耳,围水道人边打着哈欠,边走到刚才扎布所站的位置。
东方宏只是淡淡一笑,示意对方可以开始。
“嘻——”围水道人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嘟起嘴巴,对着十步外的两个锦盒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他看都懒得看,就扭头走回自己的位置。
奇事陡现!锦盒里那一对骰子就如同两个熟睡正酣的人,在一个看似不经意的辗转翻身,就悄然把刻有兑卦的两面朝上。
“商兑未宁,介疾有喜;引兑 ——九四上六。围水道长执泽位!请记录! ” 东方白水高扬的嗓门再度响起,东方黑泽也在竹简上及时记录。
‘吹以去风,呼以去热,嘻以去烦,呵以下气,嘘以散滞,呬以解极——这是道家的养性延命六字诀。这个牛鼻子老道对呼吸的控制和运用,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扎布与围水道人不过是小露身手,却彰显了本领非凡。常虎讶然之余,也开始暗自盘算。
‘若然那两枚骰子真有吸纳外力的异能,但先是扎布的雷拳劲力,再来围水道人的轻柔之气,恐怕已近饱和状态。下一个出场的人,想遥控转动骰子,就必须先化解这两股蕴力!’眼见东方宏主仆三人一直神态自若,贾正更加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此时,东方宏又说:“大道至简,围水道长的‘缠绵八法’果然神奇。不过前两位下注不少,接下来出场的朋友可能要费点气力。”
话音刚落,秤手已默然走到指定位置,并示意自己已准备就绪。
‘九流猎人的秤手,自创倾衡术——包含夺、拈、泄、捋、截以及平这六种手法,追求快、狠、准,堪称一等一的杀人术。此人长期混迹在市井之中,出手比鬼裁缝更为狠辣。据闻此人自出道以来,所承接过百宗的猎杀任务里,仅有两次失败。’
一个杀手的绝活,同时也是他自己保命的最后屏障,轻易不会在旁人面前施展。毕竟再厉害的武功招式,都存在破绽之处,更何况在场的都是绝顶高手——常虎认为,身为赏金猎人的秤手,肯定不会为了一个掷骰分组而显露其独门秘技‘倾衡术’。
正当常虎以为秤手会有所保留之际,却听见东方宏说:
“秤手,如今天地骰子已无法容纳第三股外力,你要转动它们,必须先行化解扎布与围水道长种下的劲力。换言之,你只有全力施展‘倾衡术’才有可能办得到。”
“东方阀主好意,秤手心领了。秤手今夜志在必得,又岂会将分组的主动权,拱手相让于他人?”秤手的声线沙哑,宛如粗糙的砂纸在磨搓。
见对方坚持,东方宏也不再多劝,示意东方白水可以继续。
“前两组已定,第三组的执主位只能是离或者坎。请开始!”东方白水说完,便与东方黑泽向后退了三步,显然是刻意与案台上那两枚骰子拉开距离。
秤手不动声色地取出一把古铜造就的药材秤,最引人注目的是,系着圆形秤盘的提绳,竟是三根细幼的头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