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醉仙居吃完酒,这才开始晃晃浪浪的打道回府。
白一寰和封商一道走,庄庭筠自己走的,临走前,白一寰还笑着说:“庄阁主,改日咱们去你的文晏阁议事,你可要多准备些瓜果,我这人嘴闲不住,若是不拿好东西堵着,难免要说些不好听的话!”
庄庭筠是个不温不火的性子,原本见到杨潇潇时,他才能稍稍动一点心波,如今杨潇潇被南荣允昶抢了去,还用情至深,他也大度的一笑而过,便当做普通人来对待了。
这会儿,白一寰不知怎么的,开始撩拨上他了,时不时逗个趣儿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他也就忍不住奚落他一句:“吃不死你,到时候我在你面前堆一山。”
众人调侃几句,便也就离开了。
南荣允昶斜斜的靠在马车上,好似格外疲惫一番。
小豆子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给他打扇,生怕惊动了他。
车轱辘的声音辘辘作响,轿子也摇摇晃晃的,南荣允昶抱着胸,闭着眼睛,良久时,忽然开口:“小豆子,这会儿她怎么样?”
南荣允昶在想,如今的境地,杨潇潇又该如何自处呢?
小豆子低着头,先前他打听到的消息也没有说完,实话实说:“想来,她也是免不了被责骂的。”
就在此时,有风灌进轿子里,帘子随着风飘起来,南荣允昶正好斜斜的看见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不知谁家院子里的枫树开始掉叶子,落叶随着风飘飘荡荡。
“秋天来了……”南荣允昶喃喃自语道。
秋天来了,接下去就是寒冷的严冬。南荣允昶在心里念到,杨潇潇啊杨潇潇,若是你来到我身边,严冬便也像是春天,我定然会护得你周全。
但是,他不愿意。若是这样,他和圈养一只动物有什么区别?
她是他挑中的那一只在冰天雪地里存活下来的树苗,他要看着她茁壮成长,长成参天大树。
可能在风雪交加的夜晚,这棵树会枯死,但如果把这棵树挪到温室之中,精心照顾起来,那他又何必去挑选野外的树苗呢,温室里的花朵何其之多,那又有什么难求的!
想到此处,南荣允昶忍不住叹息一声,喃喃道:“今日,白一寰说了一句话,倒是确实有道理,人生漫漫,路何其长,又何必急于一时?”
“小豆子,你平日里稍稍留意一下杨潇潇的动向,若是没什么大事儿,也不用禀告我让我知晓了。往后的日子,确实应该整顿一下如今的图书时常,再不整顿,只怕来年就要不成体统了!”南荣允昶一本正经的说,“黄赌毒,这是大忌啊!”
“是,王爷。”小豆子点点头,将所有事情都记在心上。
***
从魏郜等人离开杨潇潇的家中之后,杨母也差不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在屋子里怒吼一声,唤杨潇潇进去。
那时候,杨潇潇心情低落,正失了爱人,趴在地上毫无力气,便也没有听话。
等她回了神,准备进去时,杨母已经满心都是火气,看见杨潇潇推门,都不待她人进来,不知道什么东西就砸过去。
“跪下,你给我跪下!”杨母声嘶力竭的大喊。
杨潇潇失魂落魄的在门口站着,听见杨母叫喊,也就应声跪下去。
“你这个孽障!好日子才过了没多久,你就又把我们打入深渊!”杨母见她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不仅没有心疼,反而更加生气,责骂宛若滔滔洪水一般,倾泻下来。
杨潇潇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她没有任何力气辩驳,她的所有力气都在刚刚耗尽了,她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杨乾元看尽声嘶力竭宛若疯婆子的母亲,连忙劝慰:“娘,你别这样,别这样,小心气坏了身体!做生意本来就险象环生,潇潇也有自己的难处。”
若是不提这茬还好,再一提,杨母更加生气,怒吼道:“都是你,都是你,原本我们有那么多银子,你不去做生意,咱们后半辈子都可以过下去,还可以给你哥哥买一个儿媳妇!”
“现在你倒好,就留下这么写破木头,还有一堆没用的书!”说着,杨母从过去,将桌上放着的字模一股脑儿朝杨潇潇砸去。
字模都是小小的一块木头,砸在身上本不疼的,但此时一大筐直接过多去,杨潇潇被砸得脸上都青紫肿胀起来。
疼痛让她回过神来,条件反射的抬起手去挡。
杨母见不说话也不辩驳的杨潇潇,心中的火气没有地方发出来,越发的恼怒,竟然抓起字模板子,直直的朝着杨潇潇砸去。
杨乾元躺在床上没办法,只能干着急,看见飞过去的字模板子,忍不住大喊:“潇潇,小心!躲开!”
杨潇潇此时浑浑噩噩,根本就没有回过神来,反应慢半拍,等到抬起眼帘望去时,字模板子已经飞到她面门前了,真好字幕板子的尖尖角狠狠地磕在她头上,顿时,皮开肉绽,冒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血窟窿。
杨乾元见此状况,不由得惊叫起来:“潇潇!潇潇你没事儿吧?!”
杨母看见了,心中也咯噔一跳,气消了不少,便不再用东西砸杨潇潇,转而去撕旁边放着的一摞书。
“这些废物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滚烫又浓稠的鲜血从杨潇潇脸上滚落下来,将她一只眼睛糊住,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已经开始麻木了。
“你这个废物,若不是你,我们也不至于这样……”杨母还在不解气的叫骂。
杨潇潇呆滞的看着眼前的闹剧,忽然,心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
她想,自己已经格外珍惜这份受尽坎坷的亲情,所以多吃些苦,多受些骂,也心甘情愿,从不回嘴的。
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一点,母亲对她也好些了,却没想到不过是金钱的假象。
“家里所有的银子都是我挣来的,我就算做生意失败了!这也轮不到你来怪罪我!”
杨潇潇委屈巴巴的叫喊,怒吼道,“我被魏夫人嫌弃,我和郜哥哥真心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你为什么不安慰安慰我,给我一点温暖?”
“温暖?你这个废物东西!咱们往后连饭都吃不起了,你还想着温暖,为情所伤?”杨母怒吼起来,“你就是个废物,如果你能成才,魏老婆子会看不上你?她巴不得你和魏郜在一起!”
“你现在这模样,我都瞧不起!”杨母怒骂时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实在是可怖。
杨潇潇此时忽然明白,她成才时,母亲便是母亲,不成才时,母亲便是一个泼妇,一个奴隶主,一个凶狠的刽子手,丝毫不把她当人看。
杨潇潇忽然嗤笑一声,眼泪夹杂着滚烫的鲜血,汩汩流下来。
“娘,你真的是我娘吗?我怎么看着,你同魏夫人差不多?”杨潇潇眼中虽然有泪水,却也无比冷漠,她冷静的连自己都害怕。
“你说什么?你这个逆子,你在说什么?!”杨母见杨潇潇顶嘴,停下了撕书的动作,冷冷的看着她,尖叫着反问。
杨潇潇心中已经没了火气,甚至没了伤心,她只是绝望的仰起头,看着房梁,就好似能看见天空中的父亲。
天上星宿密布,一直蔓延到天际,总有一颗是杨老爷。
“爹,你看见了吗?爹,你看见了吗?女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整日当牛做马,连饭菜都吃不饱,拼了命的活着,真的是拼了命的活着……但是现在我没命了,我没力气了,爹,你带我去了吧,女儿真的没力气了!”杨潇潇仰着头望着天,无比悲痛的低语。
她没有声嘶力竭,她已经连一点生气都看不见了,就是一块石头,一堵墙。
早已哀莫大于心死。
“你还有脸说你苦?你哪来的脸?”杨母忽然冲到她面前,狠狠地掐着她的手臂,她的肩膀,像是疯了一般用力的拽拧。
“你疼吗?你是不是很疼?你哥哥呢?他没感觉,他什么感觉都没有!”杨母怒吼道,“你好歹还能活蹦乱跳的出外面,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你哥哥呢,他只能让在床上……”
“杨潇潇,你知道吗?你哥哥吃喝拉撒都是问题,他的屁股因为躺的太久,已经开始溃烂了……杨潇潇,你这个孽障,你知道吗?”
“像我们这种人家,生来受苦,日日受苦!你哥哥都还没与寻死觅活,你在这里哭什么,喊什么?”杨母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在原地大喊。
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流下来。
杨潇潇看着她,这是她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看见母亲流眼泪,她是一个像是泼妇恶魔一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流眼泪。
可能是说到哥哥,她伤心难过,所以采药哭的吧。
杨潇潇此时也冷静下来,她若是不振作起来,若是寻死觅活,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杨母和杨乾元也活不成了。
“娘,我错了。”杨潇潇低下头,在地上狠狠地一磕,额头上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但着痛处让她清醒。
她明白,别人有时间伤心,但她没有。
像她们这种连生活都保障不了的下贱的人,从哪里来的功夫为感情伤心,所以她不伤心,不去伤心,也不痛了。
“你知道便好。”杨母冷冷的说,“你自己起来,去把脑门儿包扎一下,明日便出去做工,每日交十两银子!”
“是。”杨潇潇语气平缓,毫无生气的说。
她撑着膝盖,一瘸一拐的回到自己房间,在破旧的镜子面前,小心翼翼的替自己包扎。
字模板子的棱角将额头扎得格外深,额头上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好在平时有杨乾元是个病秧子,家里的药非常多,所以没一会儿便包扎好了。
杨潇潇躺回到床上,也睡不着,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屋粱。
她不敢去想作坊的事情,也不敢去想魏郜,什么都不敢想,脑中空空荡荡的。
也没有睡意,只是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
她觉得自己应当是不痛的,但又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始终在隐隐作痛。
此时,杨潇潇多希望自己就是一个体现木偶啊,这样一来,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天亮之后,她就去外面找工做,整日里起早贪黑。
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但是白天,秋老虎何其凶猛,她又热又晒,额头上的伤口有些化脓,晚上又休息不好,时常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脚步虚浮无力。
但是为了生活,她只能硬撑着,不停地坚持。
她想,也许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人生来受苦,往后的日子,便也这样痛苦又煎熬的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