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就要到月底，正好要给工人结算一月的工钱。杨潇潇囊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她便提早去寄卖的书房中，想要请老板结算这一月卖出去的书的银子。
刚刚走到一家长期合作的书铺，看见掌柜的便热情的打招呼：“掌柜的……”
她话还没说完，掌柜的就冲上前去，拉着她激动的说：“杨老板，你可算是来了。”
杨潇潇见掌柜的态度这般好，又朝平日里摆放自家书的位置瞥去，见已经被摆放着其他书了，惊喜的问：“掌柜的，这月销量这般好？竟然已经卖断货了？你为何不来找我进书呢？”
掌柜的稍稍看杨潇潇一眼，那眼神意蕴悠长，别有深意，让杨潇潇说不出心底打鼓，哆哆嗦嗦的问：“掌柜的，怎么……怎么了这是？”
掌柜的并不说话，只是拉着杨潇潇便朝书铺里的储物间走去，进去后，里面看着有些乱糟糟的，到处都堆放着豆腐块儿似的书籍。
阳光从雕花的窗户上投下来，又细碎的尘埃在空中飘飘荡荡。
光柱打下来，越发显得储物间寂落。
“杨老板，呶，你的书。”掌柜的声音低沉，好似沾染常年不见光的深山老林里的植物的汁液一般，冷得让人心中发慌。
“这……这是……”杨潇潇心里大呼不妙。
掌柜的立马说：“哎呀，就是你的书，这一月在我家店铺里没有卖出十本，都是这里的库存，十本书的银子，你去账房那里结账，其他的书赶紧抱走吧！”
那语气，就像是打发一条流浪狗似的，分外憎恶的样子。
杨潇潇还想再求得一点回旋的余地，但见掌柜的一脸果决的样子，只能夹着尾巴，抱着书，灰溜溜的离开这家书铺。
她手里抱着书，又到下一家书铺里去结算寄卖的银子，情况也都差不多，没有卖出几本，让她把寄卖的书都搬回去。
有几个关系良好的合作商，看见杨潇潇这模样，琢磨一下，还是提点她：“杨老板，最近艳俗小说流行的很，普通的流行读本已经没人看了，你要不也让别人写一点儿，然后再放到我这里来寄卖？”
杨潇潇摇摇头，她暂时无法突破心理上的底线，委婉的拒绝：“我……让我想想吧。”
“唉，不跟着潮流，只能饿死人哪。”那掌柜的转身进去了。
杨潇潇见他人好，便想着能不能求他帮个忙：“掌柜的，您看你书架上也还是空着，要不我的书就摆在这里，您再帮我卖一下？我给你两成的利，怎么样？”
掌柜的看着她，摇摇头说：“不行不行，明日就有新书送来，这几个空缺的位置还不够用哩。”
“掌柜的，您帮帮忙吧……”杨潇潇长得格外好看，这一苦苦哀求，不知道能不能使上美人计。
“杨老板，您还是拿艳俗小说来我铺子里，我肯定欢迎！”掌柜的摆摆手，让小童把她打发了。
小童可没有掌柜的那般客气，直接推着杨潇潇就朝外走。
杨潇潇本来还在门口放着一摞从别家书铺里收回来的书，又被小童一推，绊倒在地，一下子就甩出去，怀中的书散落一地，那狼狈不堪的模样让路人忍不住停住脚步围观。
“你这小童，怎么欺负别人小姑娘？”有青年公子见杨潇潇生得漂亮，又一副可怜巴巴受委屈的模样，忍不住指责小童。
小童也不愿示弱，梗着脖子大喊：“是她自己不走。她的书卖不出去，还想占着茅坑不拉屎？！”
就在此时，一个马车从众人身后行驶而过。
因为这一簇人员密集，车夫驾车非常缓慢。
轿中的夫人微微掀开轿帘，看见杨潇潇摔在地上，不动声色的皱起眉头：“怎么是她？”
转而又听见小童说的话，不由得黑了脸。
此人正是魏夫人，她见杨潇潇此时此景的难堪，不由得心生憎恶。
杨潇潇在众人的宛若烧红的铁落在身上一样滚烫的目光下，缓缓地将书拢起来，一本一本整理好，抱在怀中准备搬回印刷作坊。
“可怜啊可怜。”
“是啊，听说最近印刷作坊倒闭的特别多，许多都因为上一季的书卖不出去，资金乱断裂了……”
杨潇潇抱着手里的书，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回印刷作坊。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前方道路前所未有的黑暗。
从前，她经历过这样黑暗的岁月，她以为再一次经历，会有一些经验，不至于这般害怕。
可现在她才发现，无论经历多少次，她都是那般恐惧，就好似走在一条永远也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上，四周漆黑，荆棘密布。
杨潇潇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魏郜正在街道上穿梭来穿梭去，身后跟着一个小童，小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累得气喘吁吁。
终于，小童忍不住抱怨：“大少爷，您还要买多少东西呀？”
“你看还缺什么？”魏郜激动的说，兴致勃勃的模样比姑娘家买胭脂还要起劲儿。
小童无奈的苦笑：“大少爷，你已经买了很多了，什么都不缺啦！”
魏郜盯着小童手中大包小裹的礼物，摇摇头说：“不行，不够！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去潇潇家里拜见长辈，东西不能少。而且，也不知道杨伯母喜欢什么，那就干脆多买一点儿好了！”
“可是我真的提不动了……”
***
杨潇潇抱着书，一路走得汗流浃背，等到了印刷作坊时已经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已进入作坊里，两名工人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就站在那里盯着她看，眼神中的冷漠让她在酷暑中宛若坠入数九寒天，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意。
“杨老板，现在我们也没什么事情做，白拿你工钱也不好意思，要不你把上个月的月钱结了，我们走人？”一个工人望着她，含蓄的问。
“是是是，老板你什么都会，应该自己就能把事情昨晚，我们也就不给你拖后腿了……”
杨潇潇盯着他们，心跳得格外厉害，她此时身上身无分文，连东野先生的稿费都还么有结算出来。
两位工人说完之后，也不再说话，只是眼巴巴的盯着她看。
杨潇潇拧着眉头，无奈的问：“那个……二位大哥，你们能不能再缓我一些日子？你看，我这书也没有卖出去，手上没有钱给你们发工钱啊！”
“你一个老板，十两银子都发不出来？”一个工人生气的问。
杨潇潇窘迫的盯着他们，搓着手，紧张的问：“你们缓我几天，大家都认识，你也知道我家住哪儿，我娘和哥哥都在，也跑不了，二位大哥，麻烦你们！”
两位工人也不忍心为难她，当下也没有再逼问，只是临走时撂下狠话，说：“那我们就给你三天时间，若是三天不给我们结工钱，我们就上你家去找你！”
“好好好，我一定想办法！”杨潇潇脸上赔着笑，感恩戴德的说。
等到两人都已经走出厂房，走得远远的，再也看不见人影儿时，她才好似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一般，轰然跌落在地上，用力的无助嘴。
她想哭，想嚎啕大哭，但是她又不敢哭出声来。
做生意失败了，怪得了谁？谁都怪不了，可她就是觉得委屈，觉得难过，她身上承受这么多压力，却只有把自己当做山中最古老的树，任由风吹雨打，都要在枝繁叶茂的树林中笔直笔直的站立。
她难过，难过极了，但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拯救自己，寻找出路。
***
魏府。
魏夫人坐在正襟危坐在大堂的太师椅上。
在堂中央，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弯着腰，毕恭毕敬的站着向他汇报情况。
魏夫人威严又冷漠的问，声音好似一缕头发丝儿一样从鼻孔和牙缝间哼出来：“你可打听清楚了？”
“打听清楚了。”小厮后背弯得像是一张弓，声音平缓，没有丝毫欺负，“那杨潇潇如今已经没银子了，说是书库里有一堆没人买的废书，除了作坊里的工人工钱结不出，听说还欠着一笔作家的稿酬呢。”
“哼！”忽然，魏夫人哼了一声，冷不丁的落井下石，“还以为麻雀飞上了枝头，变成凤凰，配得上我家郜儿了，谁知道，草鸡就是草鸡！”
小厮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魏夫人一挥手，冷冷的道：“你下去吧！”
小厮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下去。
落日西沉时，红彤彤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际，魏郜和小童两人手中都提着大包小裹，嘻嘻笑笑的从街上回到附中。
魏夫人看见魏郜，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连忙招呼：“郜儿。”
“母亲。”魏郜立马朝中堂走去，向魏夫人请安。
“去干嘛了？这般开心？”魏夫人笑着问。
小童快人快嘴，立马就说：“夫人，大少爷是去街上买礼物了，不是过三日便要去杨姑娘府上，给杨夫人情感吗？大少爷可郑重了！”
“是吗？”魏夫人微微一笑，“你当真是喜欢那个杨潇潇啊！”
“母亲，我和潇潇青梅竹马长大，自然感情深。”魏郜心情好，又承蒙母亲同意他们的婚事，心中欢喜，自然没有瞧见魏夫人情绪有变。
忽然，魏夫人画风一转，冷冷的下达命令：“过几日，你要同沈伯伯的千金见面，彼此熟悉熟悉。”
魏郜正要说话，魏夫人又说：“另外，你不能娶杨潇潇了，从今往后，也修要和她见面！”
“为何啊？母亲！娘！为何啊？”魏郜忽然问。
魏夫人一摆头，站在她身后的丫鬟便上前去，将魏郜和小童手中的礼物都抢了过来。
“我说不行便不行！你若真要问为什么！那就只能怪杨潇潇不争气，做生意都折了本，哪里配进我们魏家的门？”魏夫人忽然生气的说。
“娘，你不能出尔反尔！你不能这样！”魏郜委屈的大喊，那声嘶力竭的模样，就好像一直受人欺压想要反抗的幼兽。
魏夫人见他这样，连忙大喊：“老人啊，将大少爷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放他出去！”
“是！”
话音刚刚落下，院子里的护院便冲过来，拉着魏郜朝他屋子的方向走去。
魏郜一边被拖着一边挣扎，不满的声音格外响。
没一会儿，他就被管进屋子里，只听见砰砰砰拍门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