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杨潇潇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发现自己伏案睡过去,顿时就惊醒,见毛笔在一旁,没有浸在纸张上,重重的舒了一口气,不然这一叠就白抄了。
她扒拉扒拉衣服走出屋子,感受到哥哥房间里冒出的热气,羡慕的苦笑一下,然后到池塘边打了一盆冷水,简单地洗脸梳头,而后马不停蹄地朝出版署赶去。路上会遇到卖甜豆腐的老婆婆推车,杨潇潇会帮她推到摊位上,老婆婆会给她一份甜豆腐吃。
她去出版署是最早的,若是管事的睡个懒觉,她便要在门外等上一阵子。今日便不幸,管事的迟迟没来,杨潇潇百无聊赖的等着,忽然听见街面斜对角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她连忙赶过去看热闹。
头顶是金光灿灿的“文晏阁”三个字,只可惜门前冷冷清清,倒是配不上这气派的门头。台阶上,小厮敲着锣鼓大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文晏榜入围名单出来了,大家过来看看啊!”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却没有一个过去看,只有杨潇潇笑嘻嘻的问:“小哥,都有哪些书啊?”
“呶,自己看。”小厮倒是客气的指着内堂,杨潇潇就小跑着进入,挡挡风寒也好。
她站在榜单前上下看了几眼,扫到熟悉的名字,自言自语的嘀咕:“傅宜修,傅公子整理编撰的前朝孤本。”随后又仔细看,发现榜单里大半的书她都没听过。
这倒不是她孤陋寡闻,和常人比起来,她看过的抄过的书是平常百姓的十倍甚至几十倍,若她都不知道,只怕普通白丁更是不知了。她又瞧了瞧周遭冷清的模样,摇头叹息:“唉。”
不知何时,她身边端端站着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衣着素雅,眉目温柔,他小声问:“姑娘为何叹气?可是这榜单有何不妥?”
杨潇潇朝他望去,两人四目相对,她只觉眼前一亮,这公子温润如玉,就连眸光都似暖阳一般亲和。原本杨潇潇是不敢在人前评头论足的,但这公子让她放下戒心,一本正经的说:“小女子若是说错了,公子莫怪。”
“姑娘但说无妨。”此人正是文晏阁新上任的阁主庄庭筠,是个温吞的性子,旁人就没见他动气过。
杨潇潇大着胆子道:“您瞧瞧,这榜单上的书,老百姓有几人是看过的?既然没看过,自然就不感兴趣了,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谁前谁后又有什么关系?不是人人都像公子这样博览群书,才高八斗的。”
庄庭筠听完后,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姑娘说的在理。”
只可惜,每年都要评出个榜单来,知名的书评过一次再评无异于炒冷饭,也没什么意义。每次都要换新鲜血液,长此以往,上榜的好书就越来越生僻冷门了。庄庭筠不是没有发现这一点,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解决啊。
杨潇潇朝大堂外瞥了一眼,见管事的小跑着过了街面,她连忙离开文晏阁跑去出版署。进去后照常抄书,大堂里生了暖炉,她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
抄了半个时辰时,管事先生慌慌张张的到大堂里来,慌里慌张的说:“一会儿七王爷要来视察,你们可要坐得端正些,字写得隽秀些,拿出书庸的风貌来。”
杨潇潇在心里犯嘀咕,书庸能有什么风貌?不就是抄书工匠而已。
又过了半晌,她听见堂外的回廊上传来管事先生殷切的声音:“七王爷,您小心脚下,有门槛……七王爷,您可觉得冷,让小厮把大堂的火盆生的旺一点……”
忽然,一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杨潇潇身上,她只觉后背直冒寒气,但还是端端正正的抄书,也不敢开小差。过了小会儿,火辣辣的目光才挪开,她便偷偷朝站在屋外不愿进来的人望去。
从前也听闻司掌出版署的最高领导人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生的极其俊朗,在京城的众多皇亲国戚里当属第一人。他每次来出版署视察,都远远的撇上一眼,从来没有进抄写堂,杨潇潇也没能一睹他的盛世美颜。
今日不知怎么了,七王爷竟然走得这么近。
南荣允昶瞧了瞧堂内,地倒是还算干净,只是桌子常年有墨水浸染,再怎么打扫也都乌漆墨黑,他实在是嫌弃得紧,迈不进腿。
管事先生也觉得南荣允昶会转身离开,但出乎意料,他提着衣摆小心翼翼地走进大堂,一本正经的说:“替圣上办事,千万马虎不得,一笔一划都要花心思。”然后假装随意看他们的字,所有人都神经紧绷,生怕出岔子。
管事先生也屏住呼吸,不知道南荣允昶要玩哪一出,他眼珠子一转,既然是视察,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连忙走到杨潇潇身边,拿出她刚抄写晾着的书页,热情的说:“七王爷,您看这抄得如何?这只是咱们堂里比较一般的书庸,质量也还是不错的。”
南荣允昶瞥了杨潇潇一样,还嫉恨着她昨日欺负妹妹和说自己是瘸子的仇,本就是要找她错处的,这会儿正好借题发挥。他接过书页,忽然,英气的剑眉一拧,冷冷的说:“重抄。”
杨潇潇可是出版署里最好的书庸,管事先生本是要献殷勤的,谁知道反而被杨潇潇甩脸子,他惊疑不定,不假思索的问:“为何?”
南荣允昶斜斜地看向管事先生,用眼神警告他别多管闲事。但管石先生非要问个明白,恭恭敬敬的说:“王爷,小人愚钝。这哪里出错了还请您明示,不然,往后一伙人都抄错,返工太费精力。”幸好先前没说是最好的,不然这老脸往哪里搁哟。
顿时,南荣允昶脸黑下来,他快速看了一遍抄写的内容,不论从格式还是书面工整都做得极好,还真没什么明显的错处。还不由的在心里腹诽,“人看着脏兮兮的,书面倒是整洁。”
杨潇潇见南荣允昶冷着脸不说话,连忙解围说:“先生,七王爷让重抄,那定然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重抄便是。”
“我若什么都说明白了,你们长个脑袋只为了显高吗?自己琢磨出来才长记性!”南荣允昶转身欲走,对杨潇潇丢下一句话,“你日后抄的书,都要交给本王亲自过目。”
“是是是。”杨潇潇连连点头。
南荣允昶扬长而去,管事先生殷勤的跟在他身后,刚刚走出抄书大堂,小豆子就迷恋的感慨:“王爷,你刚才可真有气派,英俊潇洒,一掷千金。”
“本王什么时候不英俊。”南荣允昶受用的点点头,继续朝外走去。出版署专门有一个阁楼给南荣允昶备着,平日里他不在就闲置,今日倒是在里面小坐半个时辰。
因为南荣允昶这道坎,杨潇潇的工作效率直线下降,她抄书还是和往常一样快,只是南荣允昶不审核,她的书就不能入库,入不了库就没办法算工钱,那她月末时就没有钱拿回家,那她一定会被母亲打骂的。
想到这里,杨潇潇便绞尽脑汁回忆,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当今七王爷。她思来想去,确实没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哪里开罪得起呢。她自我安慰道,可能是王爷闲得慌,给下人找点事情磋磨磋磨,本来有钱有权的人闲得蛋疼时,就喜欢折磨人。
杨潇潇几乎已经认定南荣允昶是在找她麻烦了,但她不能说,还得堆着笑脸忍耐,不然小命不保怎么办?!
为了工钱,杨潇潇准备再接一本作家的书,抄好了卖钱赚外快,虽然辛苦点,但总被打骂强。而且,如果往后南荣允昶一直盯着她挑刺儿,日子可怎么过哟?!
傍晚,杨潇潇结束工作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城南的东野先生家里,这是个好玩的小老头,明明已经房事无能,却偏偏爱去红尘之地,小说里男主角也是风流多情,见一个爱一个,除此之外,剧情倒是挺不错,男人看着苏爽,女人也喜欢——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杨潇潇敲了敲东野先生家中,开门的是个乖巧可爱的小丫头,她礼貌地问:“东野先生在家吗?”
“先生在醉仙居。”小丫头怯生生的看着她,小声说。
“那好那好,多有叨扰。”杨潇潇点点头,转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