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年假之后,杨潇潇除了忙着抄东野先生的小说,还忙着置办年货,得了赏赐手中宽裕,她去店子里收来一些碎棉絮,给自己做一双棉鞋和手套,免得半夜抄书时脚都冻得不是自己的了。
年三十当晚,魏郜要走亲戚串门,不会来找她,要大年初四才能溜出来。
杨家如今落魄成这样,从前的亲戚早就不来往了,生怕被拖累,所以每年的大年夜都过得非常冷清。
这日,杨潇潇买来二两肉,半只鸡,包了饺子煮了一锅萝卜汤。
鸡腿给了卧病在床的哥哥,鸡胸肉母亲吃,她分到一只鸡翅膀。
杨母坐在儿子床边,小心翼翼的喂他:“儿,这鸡腿肉最厚实,你快吃。”而后才招呼杨潇潇,“潇潇,你也多吃点萝卜喝点汤,肉给哥哥留着,给他进补进补。”
“好的,娘。”杨潇潇笑着点点头。
“潇潇,哥吃不了这么多肉,你多吃点。”兄长温声细语的说。
杨潇潇只管笑笑,没有说话,不然母亲又要数落她。
他们一直吃到子夜,外面开始乒乒乓乓的响起来,是京城里在燃放烟火。
杨潇潇开心地窜出去,站在积满雪的院子里仰头看,烟火怦然绽放,整片天空都变成绚烂夺目的颜色,将夜空都照亮。
冷风吹过来,她冷得直打哆嗦,但心情是那么开心明亮,比烟火还要绚丽。
杨潇潇知道,平日里没有什么消遣的时候,任何一点小感动小惊喜都能让她开心地像个孩子。
忽然,她听见墙头有大块雪砸落下来的闷响,扭头一看,见翻墙翻到一半的魏郜半趴着,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杨潇潇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压低声音问:“郜哥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初三才见面的吗?”
“我来给你送东西!”魏郜翻个身从墙上跳下来,将几包牛皮纸包裹的饭菜塞到她怀里。
“我特意让厨娘藏的,趁着送叔叔伯伯回家时溜出来,但我时间不多。”这会儿烟火声这么响,他担心敲门听不见,干脆翻墙得了。
“多谢郜哥哥。”杨潇潇同他青梅竹马,也不客气,兀自搂在怀里,推他一下,“既然时间紧,你这便去吧。”
“我还有礼物要送你。”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支木雕簪子,上面有一个银制的雕花套圈,典雅又好看。
“我还没给你准备礼物……”杨潇潇不好意思的说。
魏郜凑近她,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这簪子配你,虽然不奢华,但十分耐看。”说完,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杨潇潇的脸上。
顿时,杨潇潇脸颊通红,她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
“既然你没准备,那我便自己来讨吧。”说着,他轻轻一低头,柔软的唇在杨潇潇冰冷的脸颊上触碰一下,然后转过身,飞快的跳上墙头翻出去了,“四日后,不见不散。”
杨潇潇望着他消失的角落,愣愣地看了几眼,随后便抱着东西回屋去。
刚刚进去,见母亲奋力地托着哥哥到窗边,掀起窗帘看夜空。
这会儿,烟火已经放过了,天空中一片黑暗。
杨潇潇将怀中的东西一放,连忙过去帮着母亲一起将哥哥安顿好。
原本哥哥也是高大英俊,此时已经轻的只剩下一副枯骨,脸颊深陷,嘴唇干裂。
“呵呵,从前倒也不觉得烟火稀奇,现在倒觉得,外面的花花草草都好看。”哥哥苦笑一声,一双眼眸像是被人搅浑的泥潭一样模糊。
“儿子啊,在家里也是一样的,你看母亲不也一样不能出门吗?有母亲陪着你,每天过得多开心呀!”杨母连忙说。
杨潇潇也笑着安慰:“是呀哥,有娘陪着你,以后我有了嫂子,你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我一个卧床不起的瘫痪,有谁能看得上我。”哥哥哭着喊。
“怎么会呢,我哥哥这么好,大把的姑娘喜欢你。”杨潇潇口不对心的说。
她和杨母二人,好不容易才安抚好兄长,看着他闭上眼睛睡觉。
扭过头,杨母拉着杨潇潇的手,走到一旁去,冷着脸问:“刚刚魏郜是不是来过?”
“来了一下,立马就走了,他赶时间。”杨潇潇轻轻一点头,小声回答。
杨母指了指她头上的簪子问:“他如今是不是还对你有意?”
杨潇潇垂着眼帘,口不对心的说:“怎么也是年幼时的玩伴,总还有些情谊在的。”
“那他何时才娶你,可有提起过?”杨母接连问。
杨潇潇猛地捏紧拳头,颤颤巍巍的解释:“娘,我没办法嫁给郜哥哥。”
“你喊得这般亲热,为何不可?”杨母气鼓鼓的问,“原本是想你哥哥先成亲,然后才轮到你,但见你也老大不小,女子若是年纪大了就不值钱了,趁现在争执芳华,你嫁给魏郜,到时候也可贴补娘家。”
杨潇潇想,我不是东西,何来值钱之说。
尤其是从母亲嘴里说出来,更像是一根针一样扎在心口上。
但她忍着没说,认认真真的解释:“娘,你也知道魏家容不下我,他们是不会让魏郜娶我的。”
“做不了元配,做个二房三房也是好的,总比嫁给外面的铁匠伙计要强!”杨母凶神恶煞的说。
杨潇潇咬紧牙关,拼命压制住眼中的湿气,不让滚烫的泪水滚落下来:“娘,二房三房也不行,魏家伯母曾经找过我,跟我说,永远也别想进魏家的大门。”
“娘,我爱郜哥哥,我也很想和他长相厮守,但是不行。如今这般似朋友似知己相处,我便已经满足了。”一直以来,杨潇潇都是一个识趣的人。
知道母亲偏爱哥哥,所以她就赚钱养家,从未有怨言;知道魏家容不下自己,所以她就安分守己,从没有非分之想。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杨母忽然抬起手,狠狠地抽了杨潇潇一耳光。
掌风呼啸到耳边,落在脸上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疼痛。
杨潇潇捂着脸不说话。
“魏郜喜欢你!这一点就可以利用!一个男人喜欢你,你嫁给他不就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杨母气呼呼的低吼。
“娘,我不想在郜哥哥身上耍心机!”杨潇潇摇摇头,眼眶里的泪水开始禁不住的打转。
杨潇潇控制不住,哽咽的说:“郜哥哥对我赤诚一片,我不想恩将仇报,不想利用他的深情,变成铁索勾住他,喝他的血,我也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情谊。”
“娘,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这件不行,真的不行!”杨潇潇咬着牙,噙着泪水,坚定的说。
“杨潇潇,你看看床上的哥哥,那是杨家唯一的血脉,你挣的这几个钱,什么时候才能给他买个媳妇回来?”杨母气呼呼的问。
杨潇潇不说话,现在南荣国国泰民安,百姓殷实,平时也没什么灾祸,根本就没人卖闺女,她又从哪里去买嫂子?
就算有人要卖闺女,那价钱也是不一般的。
“你就不能可怜可怜你母亲的苦心,替你哥哥受点委屈?”杨母声音不停地颤抖,一直强势无比的她竟然带着丝丝哀求。
杨潇潇摇摇头,小声却坚定的说:“娘,我替哥哥受的委屈还少吗?”
“杨潇潇!你这个不孝子,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当初怎么不是你摔死,留下我儿!留下老头子!”杨母指着她的鼻子,忽然破口大骂。
杨潇潇咬紧牙关,最后奋力挤出一句话:“如果当时我摔死了,你和哥哥也活不长!”
没有她当牛做马的在外面拼命奋斗,哪来他俩坐享其成。
“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杨母指着门外,不管不顾的推着杨潇潇,将她推到院子里。
杨潇潇一个不小心,直接跌在地上,回头望去时,入目的正好是嘭地关上的破落门扉。
她拼命控制情绪,以免不小心失声痛哭,双唇忍不住颤抖,最后翻身爬起来,打开大门跑了出去。
京城的大年夜真好看啊,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笼,要开一夜不能熄。远远望去,路上灯火通明,像是一条盘踞在城中的火龙。
已经过了子时,路上几乎没人了,只有更夫在敲着梆子,偶尔有几个喝醉的人歪歪扭扭的搀扶前进。
杨潇潇漫无目的的走着,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也在想,这一生是不是就这样蹉跎下去。
身上衣服很薄,风一吹来,冷得她浑身哆嗦。
“一直这么走下去,冻死了也是天意,也算是种解脱吧。”杨潇潇望着黑洞洞的夜空,落泪成冰。
她只觉得脸颊已经冻僵,肩上头上都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霜雪,眼前越来越模糊,忽然呼吸一窒,轰然一声倒在地上。
脸是朝上的,看着雪花一片一片飘落下来,像是鹅绒锦被被撕破了,格外温暖。远处还有车马声,由远及近,轰隆隆的。
渐渐地,杨潇潇失去了意识。
街口,南荣允昶的马车从皇宫的方向驾来,车夫看见有人倒下,连忙说:“王爷,好像有人冻晕了。”
“大过年的,若是有人冻死在街上,不吉利,一会儿停下马车,带回王府。”南荣允昶淡淡的说。
“是,王爷。”
车夫行到杨潇潇身边时,停下来将她扛上马车。
因为南荣允昶有洁癖,不方便放入车内,就随意靠在车夫旁边。
车夫见她衣着破烂,以为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女子。